“而不会让她怀疑您是……”
哥洛佛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完。
“调戏?”
泰尔斯淡淡道,帮他完成这个句子
“还是见色起意?”
哥洛佛眉头一皱,不便接话。
“啊啊,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来着!”
听到这里,科恩耳朵一动,苦口婆心地对泰尔斯道
“我知道,到了您这个年纪,是要开始对女孩儿们感兴趣了,但是我们要养成正确的恋爱观,别把性骚扰当成男女**……”
“你是对的,嘉伦。”
可是泰尔斯看也不看科恩,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路。
“我是想要帮燕妮。”
“而非害她。”
哥洛佛微微一怔,他迅速扫了一眼身后,若有所悟。
唯有科恩听得一头雾水,再三眨眼。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所以,你们觉得她幸福吗?”
泰尔斯走过一个熟悉的街口,竭力忘掉曾经的过去
“她真的满足于那样一个丈夫,真的满足于那样一种生活吗?”
没想到王子会这么发问,哥洛佛和科恩齐齐一愣。
“当然不。”
哥洛佛犹豫一瞬,肯定地道
“但是至少,她咬着牙,找到了生存的方法。”
泰尔斯扭头“嗯?”
哥洛佛吐出一口气。
“莉莉——有人,有人告诉过我,”僵尸吞吐道“生活很惨,很苦。”
哥洛佛目光一动
“但那又怎样?搞定它就是了。”
“哪管姿势漂不漂亮。”
“在屎尿堆里,也能活得有模有样。”
泰尔斯听了这话,望着满大街的破败与脏污,不由叹息
“你是个生存者,嘉伦·哥洛佛。”
“不,我不是。”
哥洛佛望着远方,惘然道
“她才是。”
就在此时,旁边的科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泰尔斯和哥洛佛齐齐侧目。
“我虽然听不太懂她的那些话……药秤啊,面包啊什么的。”
“但是我突然觉得……”科恩犹豫了一下,表情失落
“但是当她说无论嫁给谁,都是拿裙子换面包的时候,我就突然觉得……很难过。”
泰尔斯蹙眉
“为什么?”
“不知道,”科恩摇摇头,语气愤愤不平
“但是,但是那是她的人生啊,她理应能拿别的东西去交换,也理应换得到更好的东西。”
警戒官的声音低落下来
“但是人们只看得到她的裙子。”
“也总是问也不问,一味地丢给她面包。”
科恩闷闷不乐
“好像那是唯一的交易,没有别的选择。”
哥洛佛冷哼一声。
“这世上终究有不只看她的裙子,也不只丢给她面包的男人。”
哥洛佛讽刺道
“比如你?”
出乎意料,科恩这次没有跟“仇家”拌嘴顶牛,而是悲哀地摇摇头。
“不,僵尸,你不明白,我觉得这好像不是找到一两个或者一打好男人就能解决的问题,没那么简单……”
科恩死命挠着头,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说不清的念头
“我只是感觉,感觉她面对的,是无法打败的敌人。”
泰尔斯眯起眼睛
“怎么说?”
“怎么说……”
科恩寻找着合适的词汇表达,表情越发痛苦
“我还在西部前线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的部队俘虏了一批侵扰边境,猎杀商队的灰杂种。”
哥洛佛目光一动,重新开始打量科恩。
“我那时还年轻,资历不深,拉上了翻译官去问它们的首领为什么兽人要猎杀我们?”
“我以为它会说什么两族的血仇历史,兽人先祖的光荣骄傲,甚至荒漠内外的利益之类的……”
科恩吸了一口气,闷闷道
“结果它说因为人类猎杀我们。”
泰尔斯若有所思,哥洛佛面无表情。
“我问它我们能不再猎杀彼此吗?”
“它笑着回答当然能。”
“只要其中一方,把另一方全部杀光。”
秋风吹袭街道,三人之间沉默了一阵。
科恩吐出一口气,眼睛里同时现出忧愁和疑惑
“我发誓,我从未惧怕过任何灰杂种……但是那一刻,面对那个死前还在大笑的兽人,我却第一次觉得疲倦,觉得无聊,觉得困窘,无能为力,甚至……无来由的恐惧。”
只见没心没肺的科恩茫然道
“就好像,好像我的剑撞上的不再是血肉之躯或厚重刀斧,而是一堵无形的铁壁,任我如何挥砍,都无济于事。”
“我甚至怀疑,那一刻,我的剑之心在动摇。”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皱双眉。
“我为此写信回终结塔,给拉斐——我的一个朋友,而他回信说从蒙昧时代开始,面对兽人,我们是赢了上千年的仗,也流了上千年的血,更死了上千年的人。”
“可为何,却从未带来和平?”
科恩出神地道
“从未。”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们心里并不想要和平,”哥洛佛闷声闷气地道
“因为我们,还有它们,都不习惯和平。”
科恩闻言苦笑
“是啊,也许吧。”
科恩随即皱眉道
“但是刚刚,那位店主夫人的话,也让我也有类似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人们总是认为,她要嫁人,要找丈夫,就只能是拿裙子换面包?也只看她的裙子和男人的面包?还是只允许她穿裙子,允许男人拿面包?”
哥洛佛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可是泰尔斯却目光有异。
“我也不是很明白。”科恩同样摇摇头。
可是他露出疑惑和不解
“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以前吃过再多的苦,受过再重的伤,打过再惨烈的仗,面对过再强大的敌人……跟她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一比,就好像,好像什么都不是了。”
哥洛佛蹙起眉头,没有听懂。
科恩抓耳挠腮,为自己贫瘠的语言能力发愁
“我觉得好像,好像她在这句话里要面对的敌人也是一堵铁壁,甚至比我这辈子能遇到的所有敌人,下至街头的罪犯混混,战场上的兽人沙盗,上到埃克斯特的火炙骑士,北地大军,甚至传说中的恶魔、灾祸……”
科恩叹了一口气
“都要更可怕、强大、恐怖上无数无数倍。”
那一瞬,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哥洛佛向王子投去疑问的眼神。
而科恩则目光缥缈
“哪怕我到了极境,哪怕我继承了老头子的爵位,统领了他所有的军队……”
“都不可能战胜。”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向天空。
此刻,他却突然有种错觉那些无形中绑缚着他的锁链,正随着他的抬头而彼此摩擦,窸窣作响。
“而她,那个老板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警戒官由衷地叹息,露出深深的哀怜。
“她只有一双手。”
“这不公平。”
“一点也不。”
这一次,哥洛佛也开始深深思考。
泰尔斯轻轻举起手,随着他的动作,那种锁链铿锵的错觉更加明显了。
是啊。
这不公平。
泰尔斯的唇边勾起冷笑。
一点也不。
他们身后,莫里斯看泰尔斯止步,同样不再前进,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三人。
周围的路人们,无论乞丐还是混混,行商还是雇工,只要是知道莫里斯和莱约克身份的,无不纷纷疾走躲避,看也不敢看这些人一眼。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低下头颅。
“如果你能这么想,科恩,”王子现出笑容
“那她就有两双手了。”
沉浸在失落中的科恩回过神来,闻言一愣
“什么?”
泰尔斯举起手指摇了摇,轻笑道
“也许dd错了。”
科恩眨了眨眼,无辜地摸摸头
“啊?”
“你的脑子,它也许是……不太灵光。”泰尔斯笑眯眯地走到科恩身前,踮起脚,对他的额头伸出手指,清脆地一弹。
“嗷呜!”
科恩没想到堂堂王子竟然会这样偷袭他,他痛呼一声,捂头退后。
“但至少,比起这世上的大多数人……”
泰尔斯收回手指,饶有兴致地看着咬牙切齿作“你怎么敢”状的科恩,感慨道
“它还没有坏掉。”
坏掉?
科恩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就在此时。
“谢谢你,傻逼青皮。”哥洛佛突然闷闷地道。
听见“傻逼青皮”,科恩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回头强硬道
“哼,要再打一架的话,我可不怕……啊?”
警戒官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道
“你,刚刚说啥?”
哥洛佛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认真而别扭地看着科恩的双眼
“我说,谢谢你。”
“谢,”科恩先是疑惑,随后警惕地捂额退后,这才问道
“谢什么?”
哥洛佛沉默了一阵。
“莉莉安。”
科恩瞪大双眼。
僵尸默默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帮她,在她……之后,帮她赶走骚扰者。”
“谢谢你。”
哥洛佛看了一眼泰尔斯,叹息道
“谢谢你,借给她多一双手。”
啊?
科恩怔怔地看着哥洛佛,又看看和蔼可亲的泰尔斯,感受着他们温柔到让人融化的眼神,愣是无法理解当前的情况。
这特么发生什么了?
泰尔斯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
就在此时。
“我亲爱的……小朋友!”
三人齐齐转头。
只见莫里斯搓着双手,在莱约克和另一个下属的陪伴下走上前来,身后有几个鬼祟身影消失在街巷中。
“前面就是地下街的主街区,”兄弟会的胖子老大嘿嘿一笑
“如若不嫌弃,让我来导游讲解?”
泰尔斯眉头一挑。
“不必了,”科恩大手一挥,严词拒绝
“我们是正经人,不跟你们这些——”
泰尔斯抬起脚步跨过科恩,他开口出声,跟哥洛佛的擒拿动作一起,把警戒官没说完的话(“呜呜呜不要!偶咬里哦!”)噎在嘴里
“这么说,你刚刚已经跟兄弟会的其他人——比如黑剑——商量好了?”
“不觉得我是开玩笑了?”
莫里斯表情一滞。
“啊哈哈哈!”兄弟会的大佬大笑着解除尴尬
“当然不会!”
在泰尔斯的手势下,哥洛佛按捺住上前阻止的冲动(转化为背身擒拿科恩的力气),眼睁睁地看着莫里斯走上前来,一把搂住王子的肩膀,两人勾肩搭背地向前走去。
“但想想看,您仅仅只给了我们三个遥不可及的地名,告诉我们秘科要在这些地方做些不知道是啥的事儿,”莫里斯低声在泰尔斯耳边道
“所以我们就该向仗势欺人的您摇尾乞怜,鞍前马后,就像从前的红头巾一样,成为您的看家犬,马前卒?”
泰尔斯笑了。
“莫里斯,你看着不像是个街头小混混,”少年反搂住胖子的背部,辞句间游刃有余
“没有那种得过且过,醉生梦死的粗鲁与麻木。”
“如您所言,我是管账目的,”莫里斯眨了眨眼
“要支出,就得先做预算。”
“而我想,您想要寄存在我们这儿的,”莫里斯眼神微澜
“应该不止那一批药剂吧。”
泰尔斯点点头,他认出他们已经来到黑金赌场的地头——下层赌徒的圣地。
“首先,我不是贺拉斯,也不是黑先知。”
“我不是你们的主人,却也不是敌人。”
泰尔斯眯眼道
“你们应该清楚,这样的我价值何在。”
莫里斯没有说话。
泰尔斯轻笑道“但我相信,你们欠我的,也不止这批药剂?”
莫里斯目光一厉。
但泰尔斯依旧淡然地看着前路,不理会他。
几秒钟后,莫里斯哼声而笑,放开了他。
“您说,康斯坦丝是您的亲姑姑,对吧?”
泰尔斯扭过头。
莫里斯的表情冷了下来
“那您知道,她是怎么去世的吗?”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想起基尔伯特曾经的教诲,叹息道
“诡影之盾和萨里顿……”
“艾希达。”莫里斯轻轻开口。
泰尔斯话语一顿。
“艾希达·萨克恩。”胖子的声音响起,在凌乱污糟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小心。
唯有字里行间,留存着一股冷酷。
泰尔斯挑起眉头,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名字会在这里出现
“什么?”
莫里斯轻哼了一声,看向远处。
“十八年前,就在这座城市里……”
他的语气虚无缥缈。
“气之魔能师,”莫里斯淡淡开口,似毫不在意
“那个不死的怪物。”
“在复兴宫前……”
“杀了康斯坦丝。”
杀了……
杀了……
泰尔斯花了整整三秒的时间来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那个风度十足,淡然优雅的导师形象出现在眼前。
康斯坦丝?
但是少年也只能瞪大双眼,徒劳地重复之前的话
“什么?”
莫里斯望着天空,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吸尽曾经的血腥味。
“她七窍流血,受尽此世间最残酷的痛苦,然后睁大双眼,静默死去。”
“我们的小灾星,小巨头,她就那样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
胖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孤独。”
“无助。”
“寒冷。”
那一瞬间,泰尔斯微微一颤,竟有些无法呼吸。
就像那位老师无数次带给他的体验一样。
“什么?”他只能第三次重复。
“被它一起捏死的,”莫里斯出神地望着天空,全然不顾身边第二王子的疑问
“还有‘九巨头’里的另外几个白痴——真的是白痴,人怎么可能击败魔能师,击败灾祸呢,他们为什么要上呢,为什么要去送死呢?”
“就在我和黑剑的眼前。”
刹那间,无数纷乱复杂的思绪涌进泰尔斯的大脑,甚至要超过他所能负荷的上限。
但其中,那个夜晚,在耐卡茹的巨型雕像之下,黑剑对气之魔能师所说的话尤为清晰
【十二年前,你这怪物在复兴宫大开杀戒的时候,怎么没有这样的顾虑呢?】
接踵而来的,同样是在那一天,那位令人心惊胆战的少女最后灰飞烟灭时的遗言
【小心艾希达。】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除开地盘和利益,这才是我们跟血瓶帮那些红头巾的私人恩怨。”
“黑剑,包括黑街兄弟会,”莫里斯低下头,不知不觉间已是双拳紧握,话语颤抖
“我们的存在。”
“是为了有朝一日。”
他扭头望着泰尔斯,双目通红
“让这些杀不死的怪物们……”
“付出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