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慎对这事看得透,只是苦于一时没什么好法子。
眼下既然不缺钱,白堕便总劝他多歇歇,耽搁到最后,天青蓝的酒坛都落了灰,这个法子依然没有想到。
慢慢地,白堕开始淡然起来,“眼下算是知道祖辈们打天下的不容易了。”他自嘲着说:“实力、机缘、人脉,少了哪样都成不了事,看来这世的人,庸庸碌碌的活着,也并非全是自愿,有些人努力过了,看不到成果,也就放弃了。”
温慎听完,掩着咳嗽笑了两声,“你也想放弃了?”
“我能一样吗?”白堕抬眼就笑,明媚异常,“我就是死都不放弃的那个,也是唯一能成事的那个。”
温慎揶揄起来:“林掌柜这气度真是大,我等比不得啊。”
两人不咸不淡地贫着嘴,陆云开外面进来,就冲他们俩招手,“有热闹,去看看?”
白堕慢吞吞地起身,“什么热闹?”
陆云开:“西长安-门那头,有个人,穿着打扮和叫花子差不离,非嚷嚷着要喝上一口能香飘十里的酒,只要能喝上一口,就赠送金元宝一锭,那阵仗闹的,乌央央围了快小二百人了。”
“真有金子?”沈知行探头打听。
陆云开点头,“还挺多呢,不然哪能有那么多人呐。挺多酒坊的人都过去了,”他说着,又去看白堕,“老大,咱去吗?”
白堕不回答他,只问:“有人应了这事吗?”
“都想试,也都没敢。”陆云开撑着下巴笑,“就像喜拾花那明掌柜说的,天底下都说自己的酒能香飘十里,不过是句赞词罢了,哪个能真飘出去十里的。”
白堕听完了,没说话,往门口去,兀自站了一会儿,才回身,“今个儿的风是往西刮的啊。”
他语气悠悠,嘴角带笑,含着那么点盘算的味道。
温慎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多少有些无奈,“往西长安-门那边跑一趟,”他支使沈知行,“说这事咱们壶间醉应了。”
“能成吗?”沈知行站在原地没动,“别人家都不应,咱们贸然过去,再跌了面儿。”
温慎挥手打发他,“动作快点,一会儿风换了方向,拿你是问。”
沈知行不敢再多问,领着一个小伙计匆匆走了。
白堕站在屋里就乐,“我可没应我可没应啊,若是今天输了脸面,全算四哥的。”
“输了也不怕,我用整间铺子给坐镇呢。”温慎看着他乐,“眼下这铺子,当真是没什么输不起的了。”
白堕听了这话,便活动了一下筋骨,吩咐店里的伙计,“搬酒!一会儿三爷把金子赢下来,就带你们下馆子去!”
“好嘞!”一声响,众人应,说话间就将天青蓝的酒坛整整齐齐地码在了门外。
不多时,之前被带走的小伙计跑了回来,“沈先生当着所有人面,把这事应下了,这会儿全在那边等着呢!”他越说越兴奋,“掌柜的,咱家先生一说完,好家伙,人群里的掌声都掀出浪来了!”
“去吧,那头闻着咱家酒味儿了,回来报一声。”白堕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将人推了出去,之后头向旁边一歪,抄起一坛酒就砸到了地上。
坛如玉碎,酒香炸起,落地的酒波漆黑,倒映出他的脸,恣意傲然。
白堕举起了胳膊,身后有风吹来,他在所有伙计们的注视下,果断地落下一根手指。
伙计们得了信号,一个个抄起酒坛便砸!
坛碎声声,很快天青蓝顺着众人脚下向整条街漫延开去。酒气蒸腾四散,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哟,这可当真是好酒!”
“闻着就香,您几位可别砸了,浪费喽!”
白堕不为所动,他身后的伙计们也置若罔闻,酒一坛一坛地摔下去,浸过青灰的地砖,漫天的酒香,顺风向西而去。
西长安-门等着看热闹的人原本只是随意地张望着,到后来便慢慢有些等不急了。
天气正热,太阳滚烫地炙烤着,人心都跟着烦躁起来。
有人摇头嗤笑,有人低头慨叹,就在怀疑和议论要四散开来的当口,有谁高喊了一声:“诶!”
风过,酒香杳杳而至!
“是真的嘿,你闻闻!”
有不在乎风度的,立时夸张地吸起气来。也有人站在愈发浓郁的酒香里,微微颔首:“刚猛清劲,确是好酒。”
越来越多的人闻到酒香,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您别说,这世上还真有这等奇事?”
“您也不想想,这天青蓝是谁酿的酒!林家三爷的本事,您是头一天知道?”
“事我确实不是头一天知道,但谁能想到,这么便宜的价钱,他能酿出这么好的酒啊!”
“先入为主了不是。”有人埋怨了他一句,又去找沈知行,“一会儿我得跟您走,您给我留一坛,不然我怕抢不着。”
有人跟在他身后找沈知行预定,但更多的人却围到了那乞丐身边。
掀起这番热闹的乞丐,自始至终都稳坐在地上,低着盯着自己前面的金子,发着呆。
他的头发很长,脸上脏兮兮的,黑黢黢的抹着一层灰,甚至看不清五官,浑身破破烂烂,手上布满了粗厚的茧子。
“哎,”有人同他搭茬,“咱们这条街,有个别号,叫十里长街,从东长安-门,到西长安-门,这酒香可传过来了。”
乞丐不说话。
有人起哄:“不会是舍不得了吧?”
“整条街的老少爷们可都看着呢,若是想耍赖,你自己可得掂量掂量。”
乞丐依然没说话,只站了起来,拿起金锭往东走。人们莫名其妙,下意识地跟着他,很快乌央央一群人,便杀到了壶间醉门前。
这门前酒碎了足有百十坛,周遭的一切像是被泡在酒香里一样,馋得好几个人当时就咽了口水。
白堕站在一堆碎坛子前边,看着浩浩荡荡行来的队伍,乐得颇为逍遥,“还真成了。”
他身后的伙计们诧异起来,方才自家掌柜身形笃定,所有人都觉得这事不可能不成,合着他自己也太确定啊?
白堕转身,冲温慎挑眉一笑,“这动静闹得可够大?”他像孩童邀功一般,得意洋洋。
温慎轻轻点了头,一旁的陆云开便从门里出来,笑着数落他,“也就温掌柜愿意给你的一时兴起托底。”他说着,走到白堕跟前站定,不经意往人群的方向瞟了一眼,接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白堕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有些疑惑地推了他一把,“先生?”
陆云开顺势就扯住了他的手腕,强压着他去给那乞丐行礼,“陆云开见过付爷。”
原本正在挣扎的白堕听了这话,后背的汗毛刷地立了起来,他看了看陆云开,再慢慢转头去瞧那周身寒酸的乞丐,这人身上虽然破,却一点也不脏,叫花子身上的酸臭味半点也无,脸上的锅底灰更是刻意得很。
付绍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