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策不说话,似乎是不太认同。
白堕也懒得再训他,毕竟新开的酒坊生死存亡,没那个闲工夫。
到了第二天,两人依然没什么好法子。
房东已经派了人,守在门外,也不进来,也不动粗,只虎视眈眈地盯着,偶尔说上几句风凉话。
“温掌柜,您就赶紧收拾东西吧,免得我们动手,不好看。”
“就是,给您的赔偿,足够您回乡下去了。”
“四九城这地界,不是哪个外乡人都能扎下根的,您也想混进来啊,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沈知行气得拿着笤帚去轰人,人家却只管举手笑着说:“我们可没往您的地盘里进!”
温慎不理他们,只慢慢抚过铺子里的一桌一椅,最后掀开了地窖的门,那里面,放着一坛百年剑沽。
他来北平之前,说这坛酒是自己的底线,无论如何都是护住它,如今怕是不能了。
他让沈知行去联系买家的时候,陆云开那头还当真绑了个人回林宅。
白堕一见那人,先是一怔,接着便动起手来,将人按在地上就是一顿胖揍。地上的人用怪异的口音哀嚎着,“等等!等一下!”
小策听到声音出来,一见到地上鼻青脸肿的人,登时怔住了,“这洋人怎么在这?”
被陆云开带回来的,正是之前设计骗了白堕的洋人,亨利·克尔。
他呲牙咧嘴地揉着下巴,一边往起爬一边抱屈,“上次的事,你已经打过我了。”
白堕最近心气不顺,见了人先动手痛快痛快,现在才摸着拳头的指节,故作平和地问:“您怎么还有胆子回来啊?”
亨利一听,竟然乐了,“我现在可是你的大主顾,你要是对我不客气,可是会后悔的。”
他大约是离开这边有些日子了,发音愈发生硬起来,白堕听得有些费劲,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之后,立刻与陆云开对视一眼。
陆云开点头。
亨利得意起来:“你们家的事,大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说,我可以帮你,你要对我好些。”
白堕面无表情,双手环胸慢慢向他走去,他眸间的冷意慢慢透出来,每走一步,便冷上一份。
亨利随着他的步子不断后退,直到磕到门板上,才慌慌张张地争辩:“我……我真是来做生意的,你客气些……”
白堕冷冷地盯着他,不说话。
亨利急了,“我可以把上次的尾款先结给你!”他说着去指陆云开,“他是知道的,钱就在我车上。”
白堕的眼神向下一垂,接着手往旁边一打,做了个请的动作,“那您里面请着。”
他方才是诚心拿亨利逗着玩的,陆云开和小策见状都忍不住笑出声。
“东家和您开玩笑呢。”小策两步过来,请了极度茫然地亨利往里去坐,“出了上次那样的事,您竟然还会选择回来,这当中必然有什么奇遇,坐下喝口茶,给我们讲讲吧。”
他说着,躬身倒好了茶,递到亨利手里,白堕和陆云开也跟着入座。
亨利这会儿才放松下来,脸上那种天生的优越地劲儿又上来了,“你们得感谢我,我千辛万苦将那些酒带出去,想办法让人们去尝,让它格外受欢迎,现在大家都想来喝中国的酒,供不应求,所以我就回来了。”
他说完,一副等着恭维的样子。
白堕嘬了嘬牙花子,“难道不是我们家的酒好吗?”
亨利尴尬起来,笑了两声,“所以我想再买些。”
几人说话的工夫,已经有下人将他车上的钱搬到屋里来了。一箱挨着一箱,落地的时候发出沉甸甸的声音,让人觉得心里格外踏实。
白堕扫了那些箱子一眼,再转眸回来,“可是我们已经不卖御泉贡了。”他说着,顿了一下,又说:“你大可以去年家看看,前段时间,他家有种乞儿香,和我家御泉贡的味道倒像,价格也便宜,只是最近不卖了。”
亨利碧绿的眼睛转了转,断然摇头,“这事我也知道,但我不买他的。”
白堕意有所指地“哦?”一声。
“我是一个生意人,这个卖买赚钱,我得长久做下去,他的酒卖那个价格,撑不了多久,我贸然过去,他也不会让我捡到便宜,因为他是一只老狐狸。”亨利喝了茶,认真解释起来,“而且我之前,是听说了你要在酒里作假的,但是你没有,所以这次我回来,不是来做中国酒生意的,是特意找你林止遥做生意的。”
比起聪明,亨利这番话里,是带着些睿智的。
白堕听完,心中动容几分,他点头,“既然这样,你就开始卖天青蓝吧?”
亨利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你一坛御泉贡都没有了?”
“怎么?”白堕有意逗他,就笑:“方才说得信誓旦旦,一亮真章便不行了?”
亨利皱起眉头,没有太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最后却还是点了头,“也行,就是有些可惜。”
白堕笑得便开心了,他起身,对陆云开道:“先生同他谈吧,清水源里存着御泉贡先都容给他,天青蓝也让他带些,我先出去一趟。”
他向外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之前这洋人走的时候,似乎还是抵押给了自己一张地契,若是他不回来,这事便被白堕忘得死死的了。
是故他又折回去,翻找了半天,将地契找出来一看,位置紧挨着东长安-门,铺面不大,倒是够用了。
他把东西揣进怀里,步履轻快地往温慎的铺子去。
进门的时候,有买家正在压价,白堕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要买那坛百年剑沽。
“对不往,”他大步进去,气焰嚣嚣:“这坛酒两千块大洋,我买了。”
那买家还要说话,白堕揽着对方的肩膀,半推半请地将人送出门去,再转回身,“我买了,许久没喝,还真是想这口了。”
“你做了什么?”温慎暗叹不好,他严肃着一张脸,浅灰色衣袖下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
白堕把地契翻出来,递给他,明眸潋滟,“四哥,上天落下来一子,奇迹般的把壶间醉给救了。”
温慎接过去瞧了瞧,疑惑地抬眼。
白堕坐下,还当真就把桌面上那坛指着救命的酒给拆了,捧坛喝了两口,便感叹:“再存上几年,味道能更厚。什么时候跟你回贵州,再多调几坛备着。”
温慎没这个闲情逸致,不耐烦地落指在桌面上一敲。
白堕识趣地抹了下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温慎听完,眉目终于舒展开来,松了一口气。从打出了这事,他全凭一股劲硬顶着,眼下松了下来,胸中浊气散尽,整个人竟有脱力之态。
温慎嘴唇发着白,加上温家似乎常年都有郎中进出,白堕疑心起来,抬手扶了他一把,“四哥?”
而对方却只是摇头,“无碍。”他说完,吩咐沈知行架了梯子,接着,以一种极轻盈的身法踩上去,手上一挑,几下之后,人已经扛着壶间醉的招牌下来了。
房东留在门外守着的伙计们先是一愣,接着便纷纷嘲笑:“温掌柜,黔驴技穷了?”
“说什么呢!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我还真是高估您了,怎么着也得撑到明天啊。”
温慎转身,淡色的瞳仁里弯出一汪疏离的笑来,“也是突然才想起,家中在长安街上还有一处房产闲着,这两千大洋,做点什么,都比换成肉包子去打狗的强。”
“放屁!”其中一个立马不干了,挥拳就往上冲。
温慎不紧不慢往后撤了一步,单手接住他的拳头,接着用力向下一掰,只听咔嚓一声,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我也是很久没活动筋骨了,”温慎将牌匾立在地上,单手扶着,侧身眉眼一抬,“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