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纾翻了个白眼,她已经开始四处踅摸,看看能把孩子先放到哪个位置上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白堕缓缓地将视线移向了她这边的位置,片刻之后坐着的人起身上前,一步压着一步,面色愈沉。
眼看要到近前的时候,温纾伸手去扶他,白堕侧身避开,竟直接将她怀里的孩子抱了回来。
温纾蓦地睁大了眼睛,“你信她的?”她满眸诧异,问出这话的时候,嗓子紧得厉害。
她不惧人言,却在这种疏离面前,轻易就慌了神。
白堕不去看她,转身往回走,依旧是一步压着一步,“温家行端表正,此事当与你无关。”他的声音沉如碎冰,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待到重新坐稳,他复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又说:“我想苏姐姐定是不喜欢别人嫁给她的男人,抱着她的孩子的。合离书我会写好,从前之事多谢,来日待还,但自今日起,温小姐你与林家,再无瓜葛。”
温纾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拿着长剑一点一点刺进了她的胸膛,她避无可避,既不愿意还手,也无法推开,到最后鲜血淋漓的时候,才知道疼如锥心的滋味,当真难受。
“如此,别过。”
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敛了微红的眼睛,转身离开。四九城的雪落接天连地,落满了她漆黑的长发,仿似一瞬白头。
林家夫妇情深之重,重山过峦,重得白堕不惜背上过河拆桥的骂名,也要如此行事。而自己又算什么呢?
温纾自嘲地笑了起来,你是真的狠啊,她低头去看落进雪里的泪,一滴接着一滴,止不住的一样。
“温纾,以后别为谁哭湿袖子了,值得的人不会让你哭的。”
白堕当初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什么才是值得的人,是故眼下这般光景里,她才明白,自己是没有资格去怪他的。
心绪四散,温纾无暇注意前路,是故直到撞了人,才慌乱抬头。
“姑娘得再小心些才是。”被她撞到的是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年岁不大,落雪的日子,也只穿了单衣。
被人撞见哭得狼狈,温纾多少有些尴尬,她轻擦了两腮,刚欲道歉,对面的道士就又开了口:“无方可疗相思病,有药难医薄幸心,姑娘……”
温纾听到“薄幸”两个字,立时将尴尬和歉意扔到一边,绕过那人迈步就走。
“哎?”道士略感诧异,伸手便往温纾肩上搭去,温纾连头都没回,一个过肩摔,直直将人扔了出去。
那道士滚落在地,摔蒙了片刻,而温纾脚下不停,短短时间已经走出去好远。他不得不在她后面喊:“敢问今天林家可是出大事?”
被问的人住脚转身,回眸去看,那道士摔在雪里,宽袖沾了些泥泞,他浑不在意,只仰着脸,神色得意。
温纾折回来,“你知道些什么?”
道士却不回她,而是双手撑地,用一个非常笨拙地姿势爬起来,才遥遥看向林家紧闭的大门,“姑娘哭成这样,里面想来已是翻天了。”他收回视线,“姑娘被关到了烦扰之外,该庆幸才对。”
他故弄玄虚,温纾自然没那个心思听他啰嗦,只拉着他要往林宅去,“现在不说,一会儿有是法子让你说。”
道士登时慌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挣,“不行不行,我现在不能现身……你听我说,哎!姑娘你听我说!”
拉扯到温林两家正中央的时候,他终于甩开了温纾的手,“我来,是送法子的,姑娘就不能尊重些?”
温纾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出手又要拽人,道士见状不好,竟转身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姑娘且去庙里查查吧。”
雪天路滑,他跑得踉踉跄跄,温纾琢磨着他的话,任他跑远了。
而此时的林家,远没有像道士说得那样,相反却静得出奇。
白堕怀里的孩子已被刚到的奶娘带走了,陆云开找了人来,在布置灵堂。
这些人都是临时被叫起来的,但一个个全都小心翼翼的,做事尽可能地轻手轻脚,生怕一个不小心便遭了殃。
堂内的桌椅逐渐被搬空,最后只余下主位的那一把。
白堕垂手坐着,他不动,林家其他的人也不敢散。有下人恭敬地来请他,白堕这才回神,“先生,”他叫陆云开,等人走近了,便撑住人的手起身,“从昨天的事情往前,一件一件去细查,我定要个明明白白的原因。”
陆云开应了是,他便转身,缓缓向外去走,“地府太冷了,头七之前,如果查不出来,那所有人就都去陪葬吧。”
事发突然,林家人极乎是陪他熬了整晚,人命关天,也不见有人抱怨,但他这句话一出来,林家几个女眷的脸上便都挂不住了。
就连向来不爱出头的林小娘都忍不住低头嘟囔:“这叫什么话啊。”
“酒生啊,”许林氏跟过去,“锦苏出了事,大伙儿明白你难过,但是再难过,咱们也是自家人,这刀尖怎么还冲我们来了呢。”
“自家人?自家人会在她死后才来言语?会在生产的时候让她无依无靠?”白堕垂着眼睑,并不去看她,“我又不是没被自家人害死过,如今主意打不到我的头上,便打到锦苏的头上去,这样的家人,留之何用?”
许林氏哑然片刻,换了更温和的语气,“你终日忙着酒坊的事,锦苏确实是我们没照顾好,但是谁也没有害她的心呐,你看,也没必要把家里弄得鸡犬不宁……”
“鸡犬不宁?姑姑现如今想要踏实过日子了?”白堕蓦地转身,像是压抑许久的东西突然冲破了桎梏,眉目中戾气大盛,“我过得不顺意,那就谁都别想顺意!我告诉你们,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们陪她去死,我豁出去把这个家搞得支离破碎,也要看你们饿死路边,为一口饭去低声下气,让你们活着的日日夜夜都会后悔,怎么就没对她再仔细着些!”
“酒生……”
许林氏想去拉他,被他一把推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低头算计,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们觉得我还会有半分顾忌吗?谁害死了她,我就一定要谁去死,再敢劝一句,就从这个家里给我滚出去!”
他的愤怒和憎恶在一瞬间冲上了天灵盖,他恨他面前的这些人,一个个淡漠的如同看客,没人为锦苏伤心,甚至连丁点的唏嘘都不曾表露。
锦苏生也好,死也罢,似乎与他们并没有半分关系,他恨过了他们,又恨上天不公,人人生孩子都喜气洋洋,怎么到了他这里,偏偏就要把人命搭进去!
白堕咬着后槽牙,双眼通红,还要说话,喉间一甜,一口血竟直接咳了出来,跟着,耳边便传来阵阵鸣音。
陆云开和温慎同时冲到近前,一左一右护住了他。
“都散了吧。”温慎匆匆打发了林家众人,又将白堕扶稳,锁眉去劝:“你再这样虚耗心神,身体是撑不了多久的。”
白堕嗓子里粘得厉害,“她不在了,惜着那些又有什么用呢?”他说着,拂掉温慎的手,向外走了两步,又茫然地顿住了。
天光已亮,晨曦矮晖。
白堕看着这般光景,才第一次开始怀疑,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他在晨光里悠悠转醒,笑着同枕边人去讲这一夜的荒唐,然后再抱住她,说:“你可不能离开我,万万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