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不是傻子,自打发动群臣、齐齐上谏要求圣上收回成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被赵升私下约谈的心理准备。同样的,他也提前想好了不少理由,准备到时候果断拒绝这场邀约。毕竟,后者不仅仅是大宋王爷,更是当朝太师啊,真要用身份来强行施压的话,就连寇准自己都没有把握能不能抵御得住。
但令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率先找上门来的并不是赵升的仆人或者亲随,而是……另一个、他怎么也不能不见的老熟人。
“……高太尉,”望着那歪坐在马车里、状态极差的高琼,寇准不禁在心底暗暗苦笑了一声。但明面上,他却还是一副尊敬有加的神情,“太尉身体欠佳,怎可轻易走动?莫非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才万不得已的惊动了您老吗?”
能说出口的自然都是在装糊涂。寇准当然清楚高琼来找自己的目的,无非就是受了赵升所托嘛!但无奈的是,如果来得人偏偏是高琼的话,那……他还真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首先,二人的私交非常不错。当初为了让圣上御驾亲征,高琼也是里里外外帮了寇准不少的忙。其次,高琼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好,这样一个虚弱的友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任凭寇准有再厚的脸皮,也不忍心拒绝他什么啊。可以说,赵升的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妙,请高琼代为出面,就等同于直接将了寇准一军!
“咳、咳咳……”
高琼掩着嘴、费力地咳了几声,原本惨白的脸色这下更加难看了。就这么足足缓了好半天,他才重新清了清嗓子,对寇准努力挤出了一丝苦笑来:
“寇相啊,不请自来,还望海涵。今日拜访之目的呢,想必寇相心里是明白的,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咳……请寇相暂时放下手边的事情,随吾一行。赵太师已在城中登闻寺备好小宴,专候寇相亲临。盛情如此,还望寇相千万不要拒绝太师的好意啊。”
果然如此。寇准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随即神色复杂的反问道:“太尉,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本相也不藏着掖着了。义山的事儿您是知情的,现在他被辽贼所擒,其亲眷又无辜受到牵连。如此大冤,我等岂能袖手旁观?太师找我,也无非是劝我不要再管此事。但……请太尉试想,假如我真的不再去管的话,那从今往后,谁还愿意为国家尽忠赴死啊?岂不是让天下忠良心寒吗?!”
“太尉啊,您一辈子都是明白人,本应与我等一道、请求圣上收回成命。怎么现如今反倒……反倒……唉!本相也不知道该作何评说了。”
“寇相想说的是,‘同流合污’这四个字吧?”高琼微微颔首,言语间却是没有丝毫动怒,“吾焉能不知仲将军之冤屈?但是啊,寇相大人,我等到底是这世间大义的臣子,还是大宋的臣子呢?”
“自然是……大宋的臣子了。可……”
“好,是大宋的臣子就好,”不等寇准说完,高琼就已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那么,再敢问寇相一句:您此番是想弃圣上的颜面和安危于不顾,以来成全自己的千古美名吗?”
“……为人臣子,万不敢有此念头。”
“那不就行了?”高琼欣慰的抚掌赞道,“太师所要谈的,并不似寇相所想的那般不堪。而是真真正正的为我大宋之大局所考虑啊。近日来,朝廷纷争,虽无半点硝烟,但却处处都是刀光剑影。让圣上陷入恐慌、让国家陷入动乱,这难道就是我们为人臣子的本分了吗?”
“与其这般僵持下去,寇相何不移步、去与赵太师好好谈谈呢?说不定三言两语之间,这彼此间的误会就说开了呢?您觉得……在理否?”
高琼的这一番说辞属实是高明。从始至终,他都一直站在道德的最高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俯视着寇准。你不是自诩要为忠臣沉冤昭雪吗,那好,现在我不和你谈这件事,专门说说圣上与国家大局!如果你寇准还想以大宋臣子自居的话,那你就必须得站在圣上这边!
当然,寇相大人也可以坚持己见。但那样的话,你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吗?试问,一个连圣上和国家大局都可以无视的人,又谈何忠义?谈何为忠义之臣沉冤昭雪?你他妈的自己都不忠君!届时,朝中那些主战派大臣们的谏言,全将随之不攻自破。
阳谋,赤裸裸的阳谋。
对此,寇准当然是心知肚明。而且他也看明白了,这么刁钻耍滑的“邀请贴”绝不会是出自高琼之手,一定是赵升那个臭小子想的招!可无奈的是,一时半会儿间,他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能去和“忠君报国”这四个字斗上一斗的。所以没办法,他知道,自己只能随高琼走一趟了。
“好吧……既如此,那本相怎敢不给太尉和太师一个面子啊。请您稍等片刻,待本相简单准备一下,便随您前往。”
“好,寇相请自便。”
……
“哈哈哈哈,寇相啊寇相,可叫本太师等得好苦啊!”
马车刚停在登闻寺外,还没等寇准下来,耳畔就已响起了赵升那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就已横在了寇准眼前,以示搀扶后者下车。
“不敢麻烦太师,微臣自行即可。”不着痕迹的推开赵升后,寇准便快步下得了车来,头也不回的径直朝着寺中而去。至于赵升呢,满腔热情贴了个冷屁股,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但很快,他就又恢复了过来。先是给了高琼一个眼色,表达谢意的同时又示意他可以先行离去,然后才转身朝着寇准的背影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