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曙光照耀着潼城大地,很多人都还在梦乡的时候,青山赌场仍然人声鼎沸。潼城虽有军阀顾凤林坐镇,治安尚好,不曾宵禁,但真敢彻夜通明的,这潼城之内还真就只此一家。
以潼城为中心的六县之地,现由军阀顾凤林控制,顾凤林旅长军衔,座下有四个团的兵力,是个在省里也能说得上话的人物。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老百姓莫说吃口饱饭,活下去都十分艰难,但顾凤林治下的六县之地,百姓虽不能乐业,却也勉强能够安居,所以对这平日里行事蛮横、还传说好生啖人肉的顾旅长,谈不上多爱戴,倒也没有多少恶感,私下里还把这威名赫赫的顾旅长编排出了个三头六臂。
这自然不是说顾凤林真长了三个脑袋六条胳膊,指的是顾家军里的几位头面人物。顾凤林自然是一头,他的两个把兄弟,现在一个副旅长、一个参谋长是其余两头,四大团长和顾凤林的两个心腹处长则被称为六条胳膊。
这青山赌场之所以如此独特,因为这赌场老板,乃是顾凤林座下第一团长宋先之的亲弟弟。据说这青山赌场之名也是顾凤林亲口所赐,说宋先之这弟弟做赌场的买卖一本万利,“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般赌到早上,大家都很疲乏,赌场里不会太闹腾,今天早上还如此嘈杂,原来是有浑人在此撒泼,奇的是还是个和尚。
这赌场虽然背景惊人,在潼城当地也算无人不知,但不长眼犯浑闹事的偶尔也是会有,一来可能有外乡人不知深浅,二来有的人一旦输红了眼,哪里还剩脑子,而真闹将起来,就算后悔也只能生死自负,赌场里养的十几个打手都是练家子,仗着背景下手从来不知轻重,真打死了就打死了,最后也无处说理。
今天这些打手本来收着手脚,只想把这和尚扔出去,没料到这看着干瘦的和尚竟然力气惊人,等闲两三个人根本拿不住,最后愣是出动了八名大汉才把他死死按在地上,那和尚被按在地上也不消停,依旧嚎啕大哭,嚷嚷着要借钱翻本,最后来了两个当兵的,用枪托猛砸了和尚五六下,打得他没反应之后才把他拖走了。
目送着和尚被带走,全赌场的人,包括赌场的伙计和掌柜,眼里竟然都有些怜悯......
话说这和尚从那李举人家里得了两百大洋后,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潼城,一头扎进了赌场。这青山赌场生意做得不算小,平时迎八方来客,掌柜的算得上见多识广,但这次也被这和尚惊得掉了一地下巴。
和尚赌钱本就不常有,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和尚赌运之差,前所未见,真的是逢赌必输、逢输还赌,从晚上进门开始,直到第二天天明,愣是把两百大洋输了个精光。起初赌场以为来了头肥羊,乐不可支,但后来赌客们发现这和尚的衰运后,竟开始纷纷与他对赌,都赚了不少。一晚上下来,赌场被这衰和尚连累,竟也赔了钱。
和尚眼见着自己最后一枚大洋被人收走,心中绞痛不已,嚷嚷着要借钱翻本。以往赌客输了钱,赌场乐得赊借他几个银元,反正赌博一事总是输多赢少,时间长了都要回到赌场口袋,至于欠债什么更不用担心,至今还没有他们青山赌场收不上来的帐。
但今天赌场却不愿借钱给这倒霉和尚,也不想看到有谁真的借钱给他,见他输光了钱,就立马组织人手要往外扔,但未料到他力大如牛,撕扯间渐成骑虎难下之势,后来费了好些力气终于把人控制住,于是又找来几个当兵的,把人带走关了起来。
团长宋先之在他弟弟的赌场里有抽成,所以平时一直派些当兵的在赌场附近活动,一旦遇上打手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通知他们上,在赌场闹事的人,到了这群兵匪手里,再生猛的人也得脱层皮。
两个当兵的把和尚拖进营地,扔进一处牢房里。刚才那几枪托子打得确实狠,扔到牢里的时候和尚脑袋还是懵的,光秃秃的脑袋上多了几个清晰可见的疤痕,血流了一脸。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快,快,带我回去,我还要再赌!”被扔在地上的和尚眼睛还没睁开,却突然抓住一个大兵的脚踝,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不要命的赌鬼和尚倒是把那个大兵气得笑了起来,正要再踹这和尚几脚,却见这和尚突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大兵,竟是喜出望外:“对!对!你们是当兵的!太好了,带我去见顾凤林,我是来给他儿子当师父的,让他借我钱,我还能翻本!”
和尚的话把大兵惊得愣了一下,抬起的脚最后没敢踹下去,另一个大兵也吃了一惊,但随即一声冷笑:“旅长的宝贝儿子是你徒弟?我还是总理的女婿呢,前几个敢去旅长府招摇撞骗的和尚,脑袋可都挂在城墙上了!”
那被抓住脚的大兵这时也回想起自家旅长的古怪作风,心中稍安,笃定这和尚定是胡说八道。顾旅长不喜欢和尚道士几乎人尽皆知,但凡和尚道士到本地化缘,都要被旅长“请”到府上,先是好吃好喝招待,吃饱喝足后,再亲手揍上一顿,方才“礼送”离开。
被揍过的道士和尚倒是没什么大碍,不会伤筋动骨,更无性命之忧,只是全都觉得这厮莫名其妙,慑于顾凤林的恶名和怪癖,便没有多少和尚道士敢往这一亩三分地跑。
两人不再搭理和尚,把牢门锁好走了,那和尚像是用掉了最后一口气,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他本就一夜未食未睡,刚才与人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挨了一顿毒打,身心俱疲,这时他又想起自己刚刚输掉的两百大洋,更是悲从中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牢门里不多时便传来了抽泣声。
听到抽泣声,和尚有些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并没有哭,难道是听到自己的心声了?这时抽泣声再次响起,他察觉到声音是外面传来的,艰难地坐起身,朝外面看去。
这座牢房是惩罚犯事士兵的地方,房门是简单的铁栏杆,透过门栏向外看去,和尚对面的四五个房间都关着人,每个房间还不止一个。
这些人虽然看上去都是当兵的,但都衣衫不整,神态要么扭扭捏捏、要么怒目圆瞪,正对面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没穿裤子,像女人一样夹着大腿坐在床上,两条小腿撇成了外八字,双手不停地拍打脸颊,像是在往脸上扑粉上妆。
和他关在一个屋里的汉子,戴着顶军帽,但浑身脱得赤条,蹲在角落里掩面抽泣,刚才的抽泣声就是他发出的。其他屋里的几人,有的靠着墙壁倒立,有的在翻跟斗,还有一个翘着兰花指唱曲儿,本是阳刚的军营男儿,身上却阵阵阴气缭绕。
目之所及,对面像是个古怪至极的戏班子,正上演一出群魔乱舞。
和尚目瞪口呆,看着那几人自顾自地“表演”,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军爷,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对面几人都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没听到一样,和尚大声嚷嚷着又问了几遍,仍旧没人搭理他,这时旁边却响起了一个声音,“哈哈哈,新来的,这兔哥儿唱的是《西厢记》!我告诉你,这哥儿嗓子不行,声音太糙,那个很会哭的哥儿,他唱的《霸王别姬》,不比戏院里的角儿差!”
声音是从旁边的牢房里传来的,虽然故意插科打诨、答非所问,但终于是个正常人的声音。和尚把脸贴在栏杆上朝旁边看去,虽没看见那人的长相,却看到旁边那人把手臂伸出牢门,学对面翘起了兰花指,开始咿咿呀呀、装模作样地唱曲儿,这时那个掩面哭泣的裸男抬起头,朝那人的牢房抛了一个“媚眼”,口中“娇嗔”道:“死鬼!”骇得和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