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的搀扶下蹒跚的走到主位坐下,他拉拉旁人,缓和了语调:“坐在爹旁边吧,天儿。”
颔首,无声无息的落座。
……
席宴沉默的进行着,尽管老族长发话了要快快乐乐的为前族长送行,但能真正快乐的恐怕没有一个人。一种名为悲伤的气氛无声的蔓延在整个席宴,渲染了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
整个席宴中,最受瞩目的当属那个异常沉默的人。
那曾经总是一身红衣张扬,骨子里叛逆肆意的人,尔今褪去了一身张扬换作失色平淡的素服,没了当日大闹灵柩前的嚣张疯狂,似一夜之间被完完全全拔掉了身上所有的刺,无害却又那般的哀婉无力,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吃着饭菜,平静的做着隐形人,席中未坑过半声……
没有人为这样的改变而感到欣慰,哀伤的气氛愈发的浓烈,一种无力的悲哀悄然无息的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见到那人悄悄的从袖口掏出一副空碗筷认真的擦了又擦,然后摆在旁边,用筷子将自己米碗里的米饭拨一半到旁边的空碗中,她吃一口菜,就会相应的为旁边的空碗里夹一筷子菜……她碗里的米饭越吃越少,旁边碗里的菜却越夹越多……平静放下自己的空碗筷,安泰自然的端起旁边的碗筷,似陷入了某种回忆般一口一口细细的品尝着……不忍相看这样的场景,多数人偷偷别过脸,无声落泪。
“天儿?天儿你,你还好吧?”
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掏出帕子认真擦拭着空碗的每个角落每个边缘,继而擦拭干净竹筷,仔细收好放在袖口。
微抬螓首看向正担忧询问的老申头,看着他目光却似乎没有焦距:“好,我很好。”真的很好。
“天儿,别怪爹对你严厉,爹也是想要让你站起来,不要被这段悲伤给击倒啊!爹此生就你这根独苗,你要垮了,爹咋办,你让爹咋办呐--”
“不要自责,女儿了解。”严厉不可怕,可怕的是残忍。残忍的逼爷去面对他的死亡,残忍至极致……
听到这样不温不火的答话,他不由难过的连连叹气,抬袖拭拭眼角:“天儿,去拜拜你七叔吧,一辈子疼你到心肝,死后若迟迟得不到你的香火供奉,你让他怎么想?”
“哦。”
这次换做老申头惊讶:“你、你同意了?”
“是的。”
疑窦的看了自家女儿好几眼,心里莫名的不安了起来。
“爹,我想这就去祠堂拜祭一下七叔,而且我还想让两个人陪着一块去,可否?”
惊得颤颤巍巍的站起:“此刻就去?”
起身扶住他:“此刻就去。”
“那让子熏一人陪你去就……”
“不。”斩钉截铁的拒绝,摩挲着袖内瓷碗木筷,轻声低语:“司寇殇,莫子谦,不知你们二人可否愿意陪我?”
“我们?!”颇感意外的猝然起身,二人指着自个,异口同声询问,下一刻同声道:“当然!”
“那女儿就去了。”
“可……”
回头上扬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保证,很快就回来。”语罢,头也不回的飞快举步离开,转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反应过来的莫司二人几乎同一时间欲举步跟上,忧心忡忡的老申头最终忍不住,叫住了他们二人。
“拜托二位看好小女……”
“老族长请放心,有我司寇殇在,定保证天天毫发未损!”匆匆丢下话,司寇殇与莫子谦急忙前后脚跟了上去……
古老的木门承载了历史的沉重,两扇门后,见证的不仅是一个家族的兴衰接替,更是经历了无数的历史痕迹,有挣扎,有斗争,有血性,有背叛,有死亡……匆匆流逝的时光是历史东逝的水,挽留不住他们的脚步,却依然可以在这里感受他们的气息。
两扇门无声无息的阖死,四周的黑色幕帘于同一时间悄然落下,眼前在进入地狱般的黑暗后一盏两盏三盏……点着白蜡烛的灯盏相继亮起,两列白蜡纵向延伸,尽头是一张逼真的全身画像,画像上的人淡泊清雅缥缈似仙,浅浅的笑着,摊开的手掌温润如白玉。
画像前方,三杯淡酒于托盘摆放供桌,淡薄的就如那画像上的人。
司莫两人被困在这样的境地,见到这样的场景,两人的血液都有些冷。
“鼠崽,我记得曾在大兴都城,你们申家的祠堂里,也是今日这番同样的情境,你屠戮了你的四位狼子野心的叔叔……”轻声说着,放缓脚步走近那背身而立的人:“鼠崽,难道你存了要杀我们的心吗?”
司寇殇受不了这样的推测,残忍的简直要他挖心挠肝!
几步冲过去,扳过那人的身子,指着那三杯酒忍不住嘶吼质问:“干什么嗯?想要与我们二人同归于尽?给你那明是七叔暗为情人的男人陪葬嗯?他妈的!”
莹莹美目在他们二人或悲或愤的面庞上流连,忽而莞尔一笑:“真有意思,摆放三杯酒就是要跟你们同归于尽,那放上三个红盖头,是不是就意味着咱们三个一同嫁人哪?真有趣,你们的想法还真丰富。”
被这比喻雷到了,两人讷讷说不出话来。
“真不是为我们准备的?”
“谁说不是为你们准备的?三个人,一人一杯,刚好。”
“什么?!”
挣开二人,缓步多至供桌前,持起其中一杯酒朝画像敬了敬,在他们二人的惊吼声中一饮而尽。
“张嘴!快张嘴吐出来!”司寇殇用力掐着爷的下颌吼声命令,莫子谦则第一时间移到了爷的身后,内力聚集掌心推动背后催吐,却被爷以相等内力震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竟拥有如此深厚内力!不可思议!
兀自点燃了三支香,使劲吹吹香顶让火星更旺些,微笑着走近画像,三拜。
“先不要惊讶我武功如何,你们看到了,喝了这酒,爷没事,更没死,换句话说,就算有毒,以二人深厚的功力也不难逼出毒,最多休养个三五天的时间,还不是照样生龙活虎?”香插好在香坛,回头笑看:“怎么,怕死啊?”
莫子谦率先端起酒杯,一口喝干,抬腕亮亮杯底:“何须用激将法,这么多年你该明白的,就算你要我跳火海我都会往身上浇点柴油再跳,更何况是区区一杯毒酒?”
司寇殇端着酒杯斜眼觑着:“这酒有毒也好无毒也罢,但我喝的话肯定不如那姓莫的干脆,有个条件,”突然倾过来身体,吞吐着气息:“你得,喂给我喝。”
不以为意,令拿出三支香递给他,手摊开的方向对准画像:“只要你能拜祭他,并给他磕三个响头。”
魅笑的脸瞬息阴了下去,捻断手里的香,如同莫子谦般一口干了杯中酒。
“说吧,给我们喝的究竟是什么?”
“你们会知道的。”随着话语从唇边消逝,脸上一直维持的淡漠微笑也终于土崩瓦解,皲裂的碎片落得痛彻心扉,残酷的凋零,片片是揪人心扉的软肉!
“你们不要过来,也不要说话,听我说,听我说!”奋力拍打掉他们焦急伸来的手,连连后退,模糊的视线由俊雅的潇洒身形移到妖娆和霸气同存的容颜,两张脸庞反复在视线里交替,努力的看着,认真的辨析着,于两张充满爱意的容颜上仿佛要寻找些什么,片刻又突然捂着肚子蹲下大笑着流泪,“有意思,有趣!动物世界的升华版,果真是看点颇多,精彩连连!这么精彩,肯定备受人们欢迎的是不,若写成书,销量应该很好的是不?书名叫什么好?雄性动物的爱情观?领域与配偶?掠夺的趣味?爱情与阴谋?爱你爱到杀死你?染血的爱情?抑或震撼些的标题,别怪我,杀你是为了更好的爱你?再或者哲理性的标题,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那个书名好,你们说,你们来说?要不,你们起个实际点的,比如说,掠夺之产物公平分配事宜?”
蜡泪无声而落,一行复一行的印刻在静默白蜡上,似没有停息的时刻。
或许只有蜡炬成灰时,无声的蜡泪才会彻底流尽。
他们二人雕塑般呆立的神情没有人愿意花多余时间去观赏,大笑着哭倒在供桌前,低头摩挲着袖口中的碗筷,泪如雨下。
“不要说爱我,不要说,你们的爱好残酷,为什么要拖我七叔陪葬?为什么!如果这就是你们的爱,如果你们的爱承载了我的全部,我,宁愿一无所有!”
“今日把你们二人叫来,放心,不是要你们给我七叔殉葬,而是要跟你们说几句话,顺便将我们之间长久以来纷纷扰扰的感情彻底来个了断!”
“你们一个个都要竖起耳朵听好,这些话我这辈子只说一遍,就一遍,即便你们将来会忘记……我还是要说。”
指甲扎进桌缝里颤巍巍撑直身体,迎着他们的视线,声音虽哽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首先,感谢你们的厚爱,感谢你们长久以来锲而不舍的爱,就算你们的爱给我带来了困扰,甚至带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我还是要感谢!因为你们的爱是对我的肯定,我理当感谢!”
“其次,我想说,千年的代沟是不可跨越的鸿沟,你们用错方法的爱固然是错,但我想可能更大的原因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尽管在这个时代我也接受了将近二十年的思想改造,但前世的记忆让我对爱情的定位依然定型,我们的思想差距何止千万!所以,在我不想改变自己,你们也不想改变你们自己的情况下,我和你们的相遇根本就是个错误!我们的交集根本就是上天的作弄!是无法挽回的悲剧!纠缠错误的红线毁了我,也同样毁了你们!倘若!倘若时间能倒流!倒流回相遇前的时间!我,前世沈天,今生申傲天,我一定会选择漠视!义无反顾!!”
“鼠崽!!”痛心疾首:“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想伤死我吗,啊?你明不明白,你我的相遇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我曾以为也会是你的,为什么你要亲手打碎它,为什么?”世间残忍莫过于此!看着面前人,悲痛欲绝的他几乎落泪:“鼠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你怎么说我们的相遇是个错误啊?怎么能!”一阵粗重喘息他剧烈咳嗽了起来,锤着胸口渐渐伛偻了身体,脚底站不稳之际忙扶住旁边的木柱难受的喘息平复着呼吸。
司寇殇环胸倚靠在另一边的木柱,仰起脸大口呼吸调节着剧烈起伏的情绪,调节了半晌激烈情绪不减反增,怒极脱口吼:“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嗯?什么叫时间重来的话你会选择漠视?你脑袋被虫钻了嗯?你以为我没脾气就开始胡言乱语口不择言的嗯?我对你没脾气,那是我爱着你,愿意宠着你明白吗!噢算了,我知道你七叔的事让你失控了,哦这事!对了姓莫的,你还是老实交代吧,若你是好汉就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连累着我都受牵连!瞧她说的,说你顺道将我也带上了,上火!瞪我干什么?不是我要告发你,而是你看天天,难道你从她话里就听不出来是你在搞鬼吗?”
“休得信口雌黄!!”一听这话莫子谦炸了,当场将扇子掷向司寇殇的脸:“我莫子谦自认光明磊落,若是此等龌龊事真源自我手,我自会二话不说大方承认!但你若想推卸责任,或是想将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告诉你,休想!”
“不是你又会是谁?难道你忘了,当初竹林的约定?啊天天,你听我解释,我可没跟他约定,是他找上我的,说了些暗害你七叔的计划,但我没答应,真的!你要相信我!我承认我有过片刻的心动,但最终对你的感情战胜了心里的邪念,元宝他生病哦不是中毒,真的是意外,意外!你要相信我!我发誓!真的!”司寇殇手忙脚乱的解释,最后三指指天,信誓旦旦。
听到司寇殇一边倒性质的指控,莫子谦捂着胸咳得更凶。
指尖顺着画像的轮廓一路滑下来,指甲在坚硬的纸质上划出嗞嗞的声响,“有句话叫解释就是掩饰,还有个词叫欲盖弥彰。意外?意外多了就不叫意外了,叫人为。”
司寇殇闻此话,一肚子火腾的升起,压都压制不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故意拿毒药来药自个的儿子?你以为是药耗子啊!”
“妖岚花毒的毒性烈,十三味药草才能配置其解药,而且药与药之间的相生相克性太强,压根不可能用其他药草来代替,一味也不成,更何况是重中之重的引子?要不是先前我对妖岚花毒不甚熟悉,也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误信了你们漏洞百出的谎言,也就不会……算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两次用儿子当诱饵来引我七叔走上条不归路,果然是无毒不丈夫,不枉你担任‘杀神’一狠绰号数年,名不虚传。”
“嚯,你还越说越来劲了嗯?”难道一动怒的司寇殇今日火星渣子直冒,几个大跨步窜到了对面人跟前,刷的下扯下那巨幅画像:“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活人在这你看死人做什么嗯?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利用儿子两次?我把儿子当诱饵往死路上推,嚯,我司寇殇还成了禽兽了啊?”
冷脸别过一旁。
司寇殇恼恨的使劲扬着手里的画像:“说不说?嗯?说不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七叔的脸蛋一撕两半!”
“那你就撕试试。”仰起脸认真盯住他的眸子:“不要做出一副懵然不知情还备受委屈的模样,装给谁看呢?那么巧,儿子跟你在一起,你好好的活生生的人乱蹦乱跳的没事,儿子却中了奇毒,又那么巧,董易配置的解药缺药引,还得到北边小国去寻,更巧的是董易有代替药引的草药,可延缓药性一个月,当然事实证明董易是帮衬着某人在撒谎骗我来着,怪不得当时问董易问题的时候他支支吾吾的,他是个憨厚老实人,除了实在逼不得已,否则又怎么会撒谎呢?”
司寇殇气的眼角直抽:“这么看着我你是怀疑是我逼迫他?他是大兴皇帝的人,会让我逼迫?笑话!哦对,莫子谦倒有可能。”
莫子谦靠在柱子上苦笑:“反正我现在是有嘴说不清了,不过司寇殇你也好不到哪去,南陵突袭的时候你不竟让你儿子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掳走,你不是更可疑?你现在还不是同样的满身泥巴洗不净,就算想甩到我身上,你就能完全脱得了干系?”
莫子谦的一番话令司寇殇有些张口结舌,唇动了动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可又实在找不到能为自己申辩的证据,烦恼的蹲下身抓抓头发,狠狠锤了两下地板。
“反正天天,我司寇殇可以对天发誓,你七叔的事我绝对是干干净净对得起天地良心!如若有半句谎话,让我断子绝孙吧!”
“断子绝孙?你索性说自个不行得了。”
细长眼儿迸射的凌光有些可怕:“天天,我行不行难道你还不清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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