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事怎么才通知我!”摔了酒壶,申墨竹难得怒形于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也等不及黑衣人开口解释,推了椅子他大步流星的转下了楼梯,仓促的脚步声里充满了迫切和担忧。
黑衣人起身追去,人影一闪,魑魅一般无声无息。
天地间似乎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一阵毫无预兆的冷风夹杂着残雪突然灌进来,巨大的风力刮得开启的上等楠木打造的雕花镂空窗来回扇动,不时发出破碎的哀叫声,也刮得墙壁上的名家字画凌空翻卷,撕碎般的低鸣……
小二闻声赶来,连连向三楼包了整场的贵客道了歉,然后快手快脚的收好价值不菲的名家字画,心疼的看着其中被毁掉的几幅珍贵画卷,再心疼的瞅着被吹刮的将要报废的昂贵木窗,几次蠢蠢欲动想要动手去关窗户,可待看了泥胎雕塑般立在窗边的华服男人,不禁想到了掌柜的吩咐,这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小小人物是惹不起半分的……
快打烊时,小二上楼收拾,却差点被窗边的黑影吓得丧魄!
可能是他惊悚的叫声惊扰了窗边静立的人。
窗边僵立如死一般沉寂的人终于有所反应,慢慢动了动手扶上窗沿,似乎是想转身可僵硬的身体却仿佛拒绝配合,刹那间整个人直挺挺的往前扑去,好在小二人够机灵,千钧一发时刻跑过去将他扶住。尚未靠近时,小二已觉寒气逼人,待扶住男人时浑身打了好几个寒颤,误以为自己掉进了冰窖。
“滚开!”沙哑的嗓音嘶吼着,一把推了小二一个踉跄,而他自己也扶着桌腿踉跄的爬起来,一言不发的从吓坏了的小二身旁走过,经过时带起的寒气冷的小二再次打了好几个寒颤……
他莫子谦果真是天底下最犯贱不过的男人!
接过缰绳的那刹,自嘲的讽笑挂上了他落魄的脸上,他真的试过了,试过了从记忆力抹去与她相关的一切痕迹,试过了忘记彻骨的思念重新开始,试过了冷静心神不再被她所左右,试过了僵硬着心不去管她的死活……他本以为他可以的,可一听到她出事,他千疮百孔的心就恐惧的颤栗,哪怕心口未结疤的伤口尚汩汩淌着悲伤的血,也不管不顾不停的催动他的双脚奔去她的身边……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
可终究还是做不到潇洒的放下啊--
‘天荒地老,再无会期’,说出容易,做到却何其艰难?
他这一去,岂不是要亲手推翻他的‘豪语誓言’?那世人岂不是都要笑他莫子谦说话如放屁?
业障啊业障,她这辈子果真是向他讨债来的--
黑色骏马冲出城门那刻扬蹄嘶鸣,长长地啸声划破夜幕的宁静,徘徊在成千上万的火把上空迟迟不去。数以万计的火把将黑夜照的犹如白昼,火把下,一排排的甲胄士兵将他们一人一马团团围住,森冷的刺刀密密扎扎的闻困的他半寸移动不得,紧随其后的是一排排弓箭手,排排长弓拉到极限,森凉的箭尖朝着一人一马的方位,蓄势待发!
马上的莫子谦不动声色的观察突如其来的一切,眼尾扫罢一圈,审视而质问的目光定在了队伍中央面色狰狞而狂乱的男人脸上。
心念千回百转,那个男人心思诡谲难测,虽也恨他入骨却不是冲动之人,这番大张旗鼓的与他正面交锋,瞧这情形,莫非了是出了什么事?而能值得他兴师动众的……莫非是……
“姓莫的,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竟然和那个假和尚篡谋拐跑本汗的儿子!你触着本汗的逆鳞了,这次,本汗饶不了你!”扛起长弩,套着黑色牛皮手套的手自箭筒抽起三支淬毒的箭,放好在三个矢道上,后拉弓弦挂在钩上,侧放长弩,使得三支毒箭分别对准莫子谦的颈、胸、腹。
果然!
司寇殇的话令莫子谦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若真是申墨竹将人掳走,那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可依照今傍晚申墨竹那不似作假的急乱神态,看来那个女人是真的出事了,焦急之余申墨竹只怕恨不得能立刻赶回家中,又岂会有心思考虑其他?更何况,在司寇殇眼皮子底下偷人,就算被他得手,他又岂能轻易躲过那二十万大军的围堵?
若是申墨竹不着急归家那他倒也有可能搏上一搏,可问题是他归心似箭,又岂会给自己惹上这麻烦而耽误了行程?鼠崽与她的儿子,要申墨竹选,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不是申墨竹做的,而司徒更不会,那剩下的可能……若真是那几方人做的,只怕结果会凶多吉少!
一瞬间百感交集甚是复杂,虽然那个孩子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但也从未想过让那孩子消失,毕竟那孩子身体里还留着她的一半血,那孩子的笑脸隐约也有着她的影子,对那孩子下手不异于对她下手,他怎舍得?
透过层层叠叠跳动的火把看向那个笼罩在火光中,犹如燃着地狱之火的罗刹,又仿佛燃着复仇烈焰的修罗的男人,看着那男人隐忍着心底深处绝望的颤栗,仇视着,痛恨着,不顾一切势必将他逼到绝境的狷狂,莫子谦突然有种感觉,司寇殇似乎已经知晓他儿子的失踪和他们这些人无关,但正因和他们无关却成为司寇殇痛恨他们的理由!他儿子落到他们任何一个男人手里,至少会保证他儿子的生命安全无虞,因为那是那个女儿的儿子,更因为他们放不下那个女人!可若是落在敌对手里,想那些因司寇殇近年来屠城屠国而恨之入骨的人,只怕杀了他儿子祭旗还算是轻的,又怎会留其小命?
只怕司寇殇也想到了这层,心里却不愿承认这残忍的可能,反而恨上他和申墨竹,恨为什么不是他们掳走他的宝贝儿子?不要怪他将司寇殇想的这么扭曲,只是见了司寇殇一心想要他陪葬的架势,他不这么想也不成。
心底冷冷一笑,嘲且讽,自个丢了儿子却怪上了他们,果真是疯了开始乱咬人了。
“请问阁下,你儿子丢了与在下何干?”
妖魅的脸隐约有癫狂之色:“姓莫的你少装蒜!不是你和那个假和尚合谋掳走元宝还能有谁!”
“你口口声声说是在下和申墨竹拐走了他,可若在下没记错的话,申墨竹离开的时候,你儿子还坐在你肩膀上看猴戏吧?你亲眼看着申墨竹离开的,难道不是?”
“那又如何?”硬邦邦的说着,司寇殇赤红着双眼,情绪激动的难以自控:“就算不是你们做的,我儿子还是不见了,失踪整整三个时辰!元宝他一向很机灵,若不是有相熟之人给了他什么暗示,他断不会一声不吭的偷溜出去,还躲开了暗卫!我想了又想,别说整个大兴都城,就算是整个大兴,元宝认识的人能有几个?而能让元宝在意的事,还不惜瞒着我,也无非是他娘的消息,而与他娘相熟之人除了你们我再找不出其他任何人!不是你们以他娘的消息做饵引他出来,又会是……难道那个女人来了?”
“不可能!”
莫子谦斩钉截铁的否定让司寇殇刚腾起的希望落空,阴霾的抬高弓弩:“为什么不可能?难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儿子死?”
丢了儿子的男人果真是不可理喻的,担忧着临江府里的那位不想再呆在这里浪费时间,可如今的架势却逼迫的他不得不多费唇舌。
“鼠崽她出事了……”
“小天天出事了?!”声调翻高,司寇殇惊得放下弓弩,可下一刻就重新抬起,质问:“该不是你为了脱身找的借口吧?”
莫子谦怒了:“你当我莫子谦是什么人?贪生怕死之徒吗!简直岂有此理!”感觉自己的人格被情敌侮辱,他越想越窝火,分明是不把他看在眼里,分明是轻视他,简直不可忍受!
若是对着别人他或许不屑解释,但对着司寇殇这个情敌,还是个劲敌,他可不想落于下风从此被他看扁!以折扇劈开了抵在他脖上那圈碍眼的兵器,握着扇柄指着官道:“你以为他申墨竹马不停蹄的匆匆离去所为何事?你又以为能让我莫子谦顶着寒风连夜奔波又是何事?姓司寇的,你儿子的事在下深感遗憾,但在下今夜实在有要事在身,你要发疯要找茬,请改日可否?在下到时定奉陪到底!”
出事了?她出了何事?
司寇殇只觉得此刻脑中一团乱,同一时刻,儿子失踪尚,儿子的娘出事,想去临江却又放不下儿子,想在这里寻觅儿子却又放心不下临江那位,纷纷扰扰砸的他脑袋几欲爆裂。
整齐划一的踏步声由远及近,铠甲磨蹭声更是震耳欲聋,城门一开,黑色铁胄犹如黑色铁水一般汹涌而至,在号令中迅速一字排开,与城外的大军成对峙状态而立。
一马一人自队伍自动分开的过道中缓缓趋近,司徒绝扫了眼煞气腾腾、气势汹汹,素有死亡之军之称的草原铁骑队,略带关心的询问被刀剑包围的莫子谦:“子谦,还好吧?”
莫子谦勾勾唇:“托福,还没死。”
司徒绝指节叩着膝盖,犀利的眸色带着质问射向举弩相向的司寇殇:“汗王,你这是何意?”
隐没在树影中的脸看的不真切,只见他似乎抬眼瞄了下,接着不紧不慢的放下肩上的弩,开始慢条斯理的拆接着弩上已经装好的箭矢,语气中没了先前的竭斯底里,反而带了丝诡谲的笑意:“没事,跟莫大人开玩笑呢。”慵懒一挥手,架在莫子谦脖上的利剑刷下收回,弓箭手也瞬间收弓,步调一致的退后。
摸摸空无一物的脖子,莫子谦高挑了眉毛:“汗王给在下的礼,在下铭记于心,改日定加倍奉还。”
司寇殇全神贯注的擦拭着弓弩,对于莫子谦的挑衅闭口不答。
莫子谦也不以为意,回头朝司徒绝抱拳告辞,扬鞭欲走,孰知鞭声未落,正前方男人突然抬手伸一指下劈,百名弓箭手迅速上前拉弓放箭,飞蝗一般的箭矢顷刻间风驰电掣而至,几乎无一废箭的全部刺入了莫子谦胯下的那匹骏马。
哀叫声尚噎在喉中,身插百箭的骏马来不及托他主人最后一程就不瞑目的倒下,四蹄挣扎了几下后,马体停止了抽搐。
最后一刻飞身而下的莫子谦看着爱马惨死眼前,怒不可遏:“司寇殇,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低低重复着,忽而展唇一笑,手指隔空在对面的人影上划过:“不想怎样,就想让你们帮着本汗找儿子,找不到本汗的宝贝儿子,你们一个,两个,三个,乃至你们全都城的人,一个也休想走出这道城门。”
司徒绝的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暗示着要继续他汗王的一贯作风,屠城?还是当着他这个大兴皇帝的面宣誓,真当他草原铁骑战无不胜还是当他这个将军出身的大兴皇帝驾崩了?
如此狷狂,简直令人忍无可忍呐!
“汗王,小王子在本国失踪让朕愧疚不安,皇城布防有所纰漏让贼人钻了空子的确是朕的疏忽,朕定当加紧对各交通路口的严查,通知各州各县全力追查小王子的下落!汗王,这是朕给你的承诺,但愿汗王也能三思,莫要做事太绝伤了两方情面。”留点余地万事有的谈,若真要撕破脸,那谁也不是好想与的!
情面?司寇殇幽幽的一撩眼皮,丢了他儿子还跟他谈情面,无稽之谈!
手指反复在擦得锃亮的弩臂上游移,细长的眸子闪烁着弓弩肃杀的黑光:“少说些废话,本汗懒得跟你们谈什么情不情面的,本汗只知道是你将本汗的儿子掳到你这,本汗的儿子又是在你这不见了,所以你就得赔本汗的儿子!”
明知道是迁怒,可司徒绝却辨不出话来,谁叫他掳走人家儿子在前?以为司寇殇闹也就闹的到此为止,谁知惊悚的却还在后头!
“本汗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以不要侥幸的以为本汗刚刚的话是吓唬你们玩的。驻扎草原上的六十万铁骑以及驻扎南岭南部的另外六十万兵力,总共一百二十万大军,用不了等到明早,就会全数集聚在你大兴边界!一日找不到本汗的儿子,就屠你两城,两日,屠你四城,三日,屠你六城,十日,屠你二十城!总之找不到本汗的儿子,本汗就要你举全国来殉葬!一个不留!!”
仿佛并未觉得自己所言对其他在听的人来讲是多大的震撼,若无其事的撩拨着弓弩的弦,红润若血的唇继续吐着让人崩溃的话:“看这天下有能力帮你一把的,姓莫的不必说,至于临江那边,本汗劝你想都不必想。那申家睚眦必报的性子,弄丢了他们申家人,不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本汗都会觉得他们太有风度,又岂会伸手拉你一把?所以,司徒绝,好好想想,你们皇城里还有那些隐蔽的地方?本汗的儿子究竟会被贼人藏于何处?”
不可否认,这个疯男人的疯言疯语的确将他震得有片刻的两眼发黑。当初之所以放心放他二十万大军入境,那是因为有筹码在手,依着对他儿子的紧张程度,他司寇殇断不会乱来,可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他又怎会料到他儿子就在皇城根下没了踪影?又怎会料到当初一个决定害的今日进退维谷,举步维艰?
当初走这一步棋倚靠的就是司寇殇对他儿子的重视,赌的就是他为了他儿子可以无条件妥协,可到头来却偏偏毁在他对他儿子过分的重视上!举全国之力来跟他司徒绝同归于尽,这简直,简直不可用重视二字来形容他对他儿子的宠爱!
这个疯起来就毁天灭地的男人,当真后悔招惹了他!
头痛的捏捏鼻梁,若不是顾及到皇帝的威仪,此刻司徒绝真想破口大骂了,好好的一宗买卖怎么到头来弄到要亡国的地步了?
不过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出那疯男人的儿子,从城门递来的消息来看,那贼人还尚未带着人离开皇城,元宝尚留在皇城之中这点毋庸置疑,只是无法得知人究竟是死是活。
这三个时辰,他们二十万大军加之他们皇城十万守卫军以及一干近卫队暗影们全数出动,几乎将整个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也一无所获。隐蔽的地方?京中极大观赏湖的湖底算不算隐蔽?皇城上下一口口的井底算不算隐蔽?皇宫的一条条密室算不算隐蔽?司徒绝的头简直要痛裂了,到底还要怎样的隐蔽程度,难道要掏燕雀的巢,挖老鼠的窝,掘蚂蚁……等等,老鼠?
“申家,对,在申家!”司徒绝恍然一抚掌,饶有深意的看向一瞬间将目光投向他的两人:“朕曾得知,几百年前,申府的老祖宗在构建之时,曾秘密凿了一方密室以备不时之需,朕当初刚登九五执掌大印时,也曾细细推敲过申府的每一处,希望有幸能一睹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密室,但遗憾的是始终未能如愿,若说神秘的话,似乎放眼观看整个大兴任何一处也无法企及申府的那方密室。”
见两人的神色微微有异,司徒绝了然一提眉:“若朕没记错的话,当初那申傲天的棺材并未出过申家府邸,而三年前申家败走也未见有棺材出入,若是朕没料错,申家应该将申傲天的尸体放在密室里。”
尸体二字令莫子谦和司寇殇两人同时皱眉,尤其在尸体前面加上个申傲天三字,尤为让两人心里不爽,看向司徒绝的目光里绝对充斥着不善的意味。
司徒绝也不以为意,弹弹衣袖接着道:“要说京城里还有何处没有搜到,只怕仅此一处,所以朕怀疑……”
“不可能!”莫子谦和司寇殇异口同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嫌弃的撇开。
“为什么?”司徒绝诧异,二人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
“由于……”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出口。
司寇殇斜挑了眼儿,懒洋洋的一伸手:“你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