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哑很不耐烦,觉得和这些酸儒有代沟,刚才说的都白说了。
她直接问:“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
那人脸红了,道:“织女说的固然在理,但是……”
余辅豁出去了,接道:“但是,织女终究不能算贞节烈女。就不说织女失踪数日被人诟病,单凭织女退几次亲,也不能赐牌坊!”
清哑对此人印象恶劣——说这话简直没脑子!
几次退亲能怪她吗?
她眼不眨地盯着余辅,问道:“你把我的事查得很清楚。”
余辅道:“在下不敢无中生有。”
清哑道:“那你要是我,李红枣和张福田苟且,你该如何?”
余辅一愣,答不上来了。
但他很快弃掉这关,直接跳入下一关,道:“第一次退亲就算织女有理,那第二次呢?江明辉并非有意接那绣球,乃是巧合,听说姑娘也与他情投意合,谢二姑娘也愿容下姑娘。姑娘为何还要退亲?”
清哑依然问:“若你是我,你怎么办?”
余辅理所当然道:“嫁江明辉,二女共事一夫!”
清哑鄙夷道:“你想齐人之福想疯了!”
众人又轰然大笑。
余辅涨红了脸,道:“不是我,我是说你嫁江明辉。”
清哑道:“我和江明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你要我给他做妾?你口口声声说气节,你就这点志气?我没有你这样自甘堕落!他无心也好,有心也好,既然选了谢二姑娘,我退亲成全他们,难道也错了?”
余辅又紧张又难堪,一急又冲口而出:“姑娘既有志气不肯做妾,就该一死明志。须知烈女不嫁二夫,你一再退亲,实为不妥!”
方初大怒,喝道:“住口!……”
清哑抬起手,拦住他,道:“我跟他说!”
她铁了心要自己面对。
郭大全见小妹这样,也道:“方少爷你让清哑说。”
他信清哑。
方初只得暂时忍耐,但目光已经将余辅杀死千遍了。
清哑道:“好,若你在那样情况下,就一死明志。我不会!”
余辅道:“所以姑娘算不得烈女。”
清哑道:“夏家那次呢,若你会怎么做?”
余辅道:“嫁给夏少爷。姑娘既然答应亲事,就该遵守承诺。”
清哑道:“我是被逼的。我不愿意。”
余辅道:“既要做烈女,就该一死明志!”
清哑重重道:“懦夫!”
余辅傻傻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清哑轻蔑地看着他道:“你遇事除了会自尽,还会什么?不是懦夫是什么?!你不是有气节,你是懦弱无能!”
方初冷笑道:“若用你这等人来治国,离亡国也不远了。”
余辅浑身颤抖,言辞激烈道:“织女行事离经叛道,还说别人是懦夫。朝廷若为你这种女子赐造牌坊,将礼义廉耻全无!”
他状若疯狂,有些气急败坏了。
今日他若败在清哑手下,这些话若传出去,他将休想再踏入仕途,哪怕他考上了进士也没有用。
方初看出他阵脚大乱,冷笑不止。
他却没有再说,温柔地看着清哑,等她说。
他已完全放心了,让她在人前展现风采。
清哑没有被余辅激怒,反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转向众人。
她道:“我上书求皇上:说死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分。民女被人掳劫,若不问皂白便自尽,于家于国无益,徒令‘亲者痛仇者快’,这死便‘轻于鸿毛’;而民女不畏恶势力,在险恶情势下与歹人周旋,正是将死看得‘重于泰山’,不肯轻易放弃生命。最终民女保全了清白之身,归来后织出毛巾,上报效了国家,下造福了百姓,又不使亲人白发人送黑发人,集大义、孝心和刚烈于一身,可谓三全其美。你们说,我怎么就不能算贞节烈女?!”
这篇话,是她在严未央和蔡铭帮助和提示下,由她自由发挥,并反复修改精简,务必要保持她的口气,免得让人看出捉刀代笔的痕迹。最后,蔡知府和高巡抚又检查过,才递交朝廷的。
她对这段话倒背如流,说出来自然铿锵有力、正气凛然。
茶楼内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夹着轰天叫好,震晕了余辅和他的同伴。
这篇话,别说余辅等人不知,连方初也是头次听说。
书生们这才发现,自己空读了一肚子书,是如何浅薄。
余辅不甘心,他的同伴也不甘心。
余辅情急生智,冷笑道:“织女不过仗着这些功劳要挟朝廷而已!若是普通女子,没有这些功劳,如何敢像织女这样请赐牌坊?世俗又如何能容她?在下也不提别人,就说织女的堂妹,听说此次也因为织女遭难,被人绑去多日。她有织女这底气吗?有人敢娶她吗?听说近日上郭家求娶织女的不计其数,可有一人向她提亲?”
郭盼弟正站在清哑身后,闻言脸色煞白,惶惑地低下头。
虽然许多人都不认识她,但她就感觉余辅话音落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同情、怜悯、无奈,就是没有像方初对清哑那样,义无反顾地爱她护她的。
她眼中迅速沁满泪水,无声哭起来。
曾上郭家求亲的朱少爷看着她,欲言又止。
清哑大怒道:“你怎知没有人肯娶她?”
她算看明白了:这地方的女子,不可能像她一样思想观念。盼弟自获救后,一直情绪低落,不复之前的活泼。她安慰盼弟还来不及呢,这可恶的书生竟然当众羞辱盼弟,简直是逼盼弟去死!
余辅追问道:“谁娶她?只怕是贪图郭家好处的小门小户!”
这话一出,便是有心求亲的也要退缩了。
严未央骂道:“你这无耻的酸儒!”
郭大全、方初正要开口,忽听一声懒懒的声音道:“我娶她!”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沈寒冰环抱着胳膊,很镇定地看着余辅,一点没有怒形于色,或者气极之下脱口而出。
朱少爷仿佛颓然,丧气地垂头。
见人都看自己,沈寒冰无辜问:“怎么,在下沈家三少爷,沈寒冰,算不算小门小户的儿子?我妹妹已经嫁到郭家,本少爷要贪图郭家好处,还需要再通过联姻吗?哦,本少爷新近丧妻,也许这位迂腐秀才老爷觉得本少爷娶不上媳妇了,只好娶郭二姑娘。”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沈家什么人家?
沈家三少爷的继妻,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余辅强笑问:“你不是要求娶郭织女吗?”
沈寒冰吃惊道:“你若求亲不成就要终身不娶?”
众人又一次轰然大笑。
沈寒冰还嫌不够,还嘲讽道:“我劝你省省吧。一个方初就够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他那样发誓非卿不娶的,因为根本做不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