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看着她那两根搓动的手指,和一副势在必得的笑容,顿时觉得这是个圈套,说了句“走吧”就拉着景淮走了,鹤岚顿时觉得到嘴的肥肉飞了,提着裙子追上去,“诶诶别走呀别走呀,什么都好商量的嘛,你是不是觉得太贵啦,那你开个价,我很好说话的。”
沧浪拉着景淮一步不停的走,抬手还把她往后推了推,一副全然不想搭理的样子。鹤岚拎着裙子有点怅然,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嘟囔着,“还大户人家的公子呢,这么小气,以后能做得起什么人家啊。”
司南揣着袖子跟在后面,抬头看看她的伞,“这伞骨上不也就花纹多了点嘛,其他也没啥特别的呀。”
鹤岚不想跟他解释太多,毕竟天吴氏的审美天生就跟没有一样。“你懂个屁,往后稍稍。”
司南暗叹一声,这大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辞就这么粗鄙呢,嫌他不懂就是不懂嘛,干嘛要说“懂个屁”呢,这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得了。不成,这个问题他回去还是得跟帝君好好说说,别的管不了她,文明用词还是要学会的。司南握握拳头,抬脚赶紧跟上去。
鹤岚撑着紫竹伞不紧不慢的走着,她现在可是在神界的宰相府里头,可不得逮住机会好好观摩观摩。与她在下头的宅子不同,这青阳宫建在山巅,布局不比平地的宫殿规整,宫殿依山而起,所行皆由无数蜿蜒的长廊相连。但山体相对紧凑,还是有不少连地,只是走着走着就能看到一片山崖沟壑,陡峭无比,深不见底。宫里的建筑也都十分淡雅古朴,多以木制宫殿为主,楼层都不高,放眼都是茂密的绿植,唯一的奢华就是屋檐下的描金楣画,和檐角垂下的祝安青铜铃,也是非常符合现任青阳帝君与世无争、中规中矩的气质了。
沧浪领着景淮走在前头,隔几丈就走来三四结群的小宫女,她们穿着淡粉色的薄纱,走起来人都似轻飘飘的,见了他们无不欠身行礼,笑盈盈的喊“公子们好”,景淮听了一下子就从脑门红到脖子根,痴痴的傻笑着。沧浪习以为常,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瞥了眼他也不知他乐个什么劲,比起被他拉来的弟弟,他的心思还是在后头的姐姐身上。
沧浪停下来回望后方,只见黑色的人鱼公主悠哉悠哉的走着,一手拎着长裙,一手撑着紫竹伞,晶莹的雨水顺着伞骨颗颗坠落,隔着朦胧的雨帘,她侧脸望向路外,他望着她完美的侧颜,越发觉得动人心弦起来。
她在看路外的山雨空蒙,弥散着淡薄的山雾,看着倒沾着几分人界江南水乡的旖旎。“司南。”她轻轻说,“你从我这里看外头的山,人界的江南与这儿就有几分相像,把下头的山换成湖就一模一样了。”
司南凑上去看着,果真是一片水墨丹青的景色,脸上随即洋溢起快乐的笑容,“哇,人界江南就是这副模样嘛,那当真是美极啦。”鹤岚也笑起来,“是呀,哥哥也一直想去江南看看,等他出关了,我一定请他去江南好好玩玩。我江南也有宅子,来去可方便了。”司南一连串的称好,“公主真是贴心,大公子知道了一定乐开了花,哈哈哈。”
“江南?”沧浪带着景淮突然折过来,看着她道,“我一早就听说江南是个好地方了,怎么,恪然也想去么。”
鹤岚撑着伞,神色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平淡。“他不想,是我想带他去,还不清楚他的意思如何呢。”“是么,”沧浪看了眼司南,“可神官不是说大公子会乐开花么,怎么还不清楚他的意思呢。”
他暗话就是在说她撒谎,但她撒谎了又怎样,她已经没有兴致跟他拉扯了,手臂一环,冷声道,“凤君既然听到了又何必再问我一遍呢。”
她环着手臂,显得有些不耐烦,无端又被凶的沧浪抿抿嘴,看待她的眼神越发耐人寻味起来。“你真不诚实。”说完这句,他便径自转身走开了。景淮看着远去的大师兄,突然为他感到他有点委屈,便对鹤岚说道,“阿姊,你干嘛又凶大师兄啊,他只是想跟你搭个话而已,犯得着这么冲么。”
鹤岚一回眼,景淮却头一甩就去追沧浪了。她撑着伞独自站了一会儿,眼看他们拐入一个路口,她才抬脚跟上去。
青阳宫为景淮专门辟出一方玲珑的小院,绕过一处影壁,便见一株芭蕉亭亭植在院子的东南角上。雨下得细密,打湿了新生的嫩叶,那阔大的,半透明的一抹绿在风雨里轻颤,若逢檐上急泻而下的水,便狂摆着,抖散了一身筋骨。
鹤岚的伞从垂花门上缓缓来,碧色的伞面,像飘在水里的浮萍。门上婢女过来接应,她息了伞递过去。才刚半路上雨又大了些,溅湿了她的裙裾,婢女忙蹲下来,抽出手绢替她拂拭。她就站在廊下往正房看,粉墙黛瓦下,有香樟做成的美人靠。雨天的时候,上方的竹帘错落放下半卷,椅上帘下便腾出了窄窄的一道空白,女孩子们从其间经过,像一幅幅颇具情致的画儿。
婢女们面对这位公主,心情是大大的不同,人人都像绷紧了心弦,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有人悄悄抬眼看了她几眼,公主与天光背立,黑色长裙上闪烁着淡淡的星辉,曼妙的身线流丽又完美。那张脸蛋更是美得没话讲,只是她太瘦了,又面无表情,面相总是显得有点凶。她单单就这么站着,便有一种铺天盖地的威仪,压头而来,婢女们心中一边害怕着,一边却又对她敬畏起来。
司南乐呵呵的谢过姑娘们,转而对公主说道,“公主,我们进去看看吧。”
但此刻公主的脸色却分外凝重起来,她沉默了片刻,抬眼看着司南,“我刚才真的过分了么?”
司南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马上就想到刚才的事,长哦了一声问道,“那公主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过分了。”
“那假话。”
“老臣不说假话。”
“……”
青阳帝君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眼一旁的儿子,对他笑了一下,想想还是把司南送来的鲸胶又放到香案上,说道:“神官,您也知道,神界蔽塞多年,与下五界往来甚少,此等深海珍宝,本座实在不愿独自消福,而且这宝盒也是沉水松所造,每一件都极其贵重,神官可否同意本座借花献佛,把这鲸胶和宝盒,一起上贡给陛下呢?”
金凤娘娘低声一惊:“这是鲸胶?……这个是沉水松做的盒子?真的假的呀……”
一旁的沧浪忽然伸手一把夺过盒子,所有人都被他这下子惊到,青阳帝君嗔了他一句他也像没听到,一心一意端量着手里的小黑盒,再放到鼻下细闻,乍闻先是一番冷幽之香,入鼻稍深后被体温温化,转变成了别样的木调暖香,香气悠悠入脑,使人精神也为之一震。
“这就是沉水松。”沧浪面无表情地呢喃了一句,语气里什么感情都没有,教人分辨不出他说的话是疑问句,陈述句还是感叹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