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从神界无尽尘地发源,以环绕之姿流经神界九天,最后汇入下五界共有的银河,星河内沉浸着无数拳头大的星辰,白天不见光彩,到了夜晚星河便是一片璀璨星光,星河之上常有神仙眷侣泛舟同游,彼时望舒神女拉着月车缓缓东升,在苍穹上留下淡白的月轨。
岸边清风阵阵,不时送来舟上爱侣们的只言片语,虽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砚漪还是感觉得到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甜蜜。
她再一次无法自控地看向身旁的白衣神君,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是那么俊美,不禁想到与他的初见,在他的成年大典上,在那漫天的金雪里,他身着阴阳百绘绣衣,第一次在众神面前摘下青玉噤口,那无与伦比的美貌便一下子击中了她的心,那时他的眉宇间稚气还未尽,气场也没有现在如此强烈,犹如清晨里含苞待放的凤凰花带着可爱的清爽与羞涩。
而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他,已经成了至高无上的青阳凤君,是神界武将们心中努力的目标,眼中藏海,心怀天下,不为世事动容,不为疾苦寒心,永远留守着一身清冽的寒气。
霜月一般的公子,不论是美貌还是才情她都彻底折服,他自封七情六欲为的就是不惹任何花草,一心求得一位与他旗鼓相当的良配,尤似当初的凤与凰,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不论顺遂逆流、富贵贫穷,有你相伴才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一想到这儿砚漪的脸更红了,扭捏地玩弄着自己衣角,鼓起勇气柔柔地唤了他一声:“佩蘅……”
沧浪侧过脸毫无情绪地看着她,砚漪的脸更红了,扭捏道:“我听说……你没有答应我父王,帮你跟蕊知牵线……是这样么?”
沧浪平淡地回道:“是的。”
“那,那你再考虑考虑我么……”
“恕难从命。”沧浪几乎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呀,”砚漪的心啪地碎了,急道,“你上次说我不温柔不女人,这几个月我都在向金凤娘娘好好学习,认真在改了,你看我今天,好不好看,好不好看,我没让金凤娘娘帮我搭配,都是我自己搭的,他们都说好看,你觉得好看嘛,嗯?”
砚漪拎着裙子转了几圈,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好看——么?
因为性格与志向原因,砚漪早早就拜入神界第一位女战神瑶姬神女座下,因着常年习武,所以她极少穿裙子,也鲜少打扮,但今天为了来见他,她特意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梳着乖巧可爱的双环髻,戴着金闪闪的簪花,配着一条系着水绿腰带的鹅黄纱裙,确实比她之前一身劲装要女气。
可是她却忘了另一点,那就是她常年习武,身形早比一般女子健壮得多,且皮肤也很黑,本来五官还可以的她红亮亮的口脂一涂,再加上这黄的绿的的衣服就彻底完了,沧浪刚才一直没看她正是这个原因,本来他不想冒犯四帝女的,可她再这么一问,沧浪直接回道:“我不喜欢。”
砚漪的心又碎了一次。
“那,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呀……”砚漪垂下了头。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沧浪非常干脆。
沧浪转向她,半边人都陷入了浓郁的暮色里,点点星光倒映在他的眼里,她虽然在他面前,但他的眼里没有半分她的影子。
“若帝女没有别的事,沧浪就先行告辞了,也敬望帝女莫在臣身上费心思,臣不值得帝女如此。”
沧浪转身要走,砚漪冲上前一把抓住他,与他四目相对的那瞬间她真的好想哭,她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为你变成那个样子,只要你肯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变成你喜欢的那样……我真的很喜欢你,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就一次,好不好……”
沧浪想拂开她的手却不能,叹道:“臣不值得……”
“你值得!你值得,你值得,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人值得!为了你我甘愿变成任何样子!沧浪,不要再拒绝我了,沧浪,我真的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砚漪激动地两手握住他的手,沧浪顿如触电一把甩开,砚漪毫不犹豫地再扑上来,抱着他嚎啕大哭,沧浪怎么推都推不开,不由得也怒了。
“砚漪,我敬你是帝女才没对你动手,你别不知好歹。”
“不!我就不松手!有本事你就打我呀,把我打伤了你看我父王怎么收拾你!你今天必须答应我!不答应的话你就等着被我父王收拾吧!”砚漪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叫着,然后一个劲地蹭着他的胸口,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独特的暖香,情迷之下竟还踮脚要去吻沧浪,沧浪一把卡住她的喉将其推开,眼里俨然一片燃烧的火海,他看着她冷道:“你大可去跟你父王尽情地诬陷我,我绝不回一个不字,可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跟你单独见面,也绝对不会再跟你多说一个字,身为帝女,不想着如何为神界添砖加瓦,满脑子都在想这些肮脏的东西,你对得起你的子民么。”
一见他真的生了气,砚漪马上落泪挽回,几道黑黑的泪水赫然出现在脸上。“我错了沧浪,我以后绝对不这样了,不要不见我,我,我只是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讨厌你,你听懂了么。”沧浪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砚漪被他掐着脖子,泪如雨下。“我错了,佩蘅……”
“你不配喊我的字。”
沧浪将她狠狠一推,再脱下被弄脏的外套扬手烧成了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星河,化为一道赤红的长弧,消失在黛色的夜幕里。
沿着星河溯流而上,在星河中游地段正中央,坐落着神界最大也最高等级的天师阁,流光婉转的天桑尚杺就在天师阁的东南方,与天师阁只有一片山水之遥。
很久之前元始天尊时限将至,受到上天召唤进入天外天长眠,将天师阁全权交予得意弟子道言天师管理,之后道言天师为了追求“不灭天地”常年闭关,天师阁所有事宜都交给浮桑上神代理。景淮测试时恰逢道言天师三万年清修突破,此事本交给浮桑上神,但不知怎么元始天尊就亲自主持了景淮的考核,没想还真收了一位新弟子,乐得天尊传音给道言天师让他再修个三万年,众神以为天尊只是说笑,结果道言天师还真这么做了。
浮桑上神是元始天尊的另一位得意门生,是道言天师的师弟。师兄继任天师后他便出来自立门户,创办了神界第二大学府天桑尚杺。天师阁内院对弟子各方要求都很高,天赋尤其重要,但浮桑上神对弟子天赋没那么高要求,更看重弟子的心性与审美,且对弟子的外貌还有很高要求。所教弟子个个精通琴棋书画,心性通透,得意弟子有“四君之一”的太子长琴,神界历史上最年轻的雪神折檀,六界著名的美人洛河女神也是他的弟子。
天桑尚杺比天师阁更年轻,深谙美学的浮桑上神将天桑尚杺打造成神界独一无二的琉璃群殿,终日流光婉转瑰丽夺目,故天桑尚杺又被群神称为“天桑琉璃”。
看门的道仆见戌时已到,正准备关门时就见一道火光轰然而下,沧浪一脸黑气地落在琉璃阶上,吓得赶紧跪地参见。“参见凤君。”
“上神可在观内?”
“在,不过今日上神已经歇下,凤君要不……”
沧浪抬脚就进,道仆们也不敢拦他,赶紧跑去后房通报凤君来了,待传到浮桑门口时沧浪也到了门口。
竹格窗里传出浮桑懒洋洋的声音:“佩蘅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师叔已经歇下了……”
他的声音软得下一刻就像要睡过去了一样,沧浪忙道:“师叔,弟子只想问师叔一句话,晏河上师真的殒殁了么?”
“啊?”
房内愣怔了片刻,一阵短暂的声响后响排门被轻轻拉开,一股淡雅的檀香倾泻而出,浮桑穿着一身薄衣出现,左眼上依旧架着圆圆的天元镜,脸侧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唯独散着一头长发,看着真像要睡了。
“你去收拾间房间出来,你进来。”浮桑转身进了房,沧浪后脚也跟着走进去,房内布置得非常典雅别致,唯独茶几上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非常扎眼,沧浪一眼就看到了。
浮桑向他介绍道:“这些是景淮送来的东西,都是鹤岚寄给他的,什么糖片,盐渍梅,瓜子儿,还有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这些布娃娃真是丑得要命,不过这几个雕的木雕还真不错。”说着把一个木雕的小老虎塞到沧浪手上。
这只小老虎只有他巴掌大,却是众木雕里个头最大的了,坐着咧着嘴对他笑,圆滚滚的身子后翘着一条小尾巴,虎头虎脑的憨样非常可爱,沧浪还忍不住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放了回去。
然后浮桑又把盐渍梅分了他半包,自己往嘴里直丢,见沧浪迟疑就说:“吃啊,景淮寄的又不是别人寄的,你也尝尝,还挺好吃的。”
“不了师叔,我不想吃。”沧浪正色道,“师叔,我回来后没来得及跟您讲,我在下五界协助处理四鬼分地的时候,有人操控了我的时空把我弄晕了,但是这件事我自己并不知情,全是听别人所说我晕了,说我全身发灰,就连衣服也一起变灰了,但是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您说,这会不会是晏河上师曾经的那种可以扭转时空的法术啊?”
浮桑微微一怔:“你说什么?你在下五界,有人能操纵你的时空,然后你还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还是昨日我三叔问我身体可有不适,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的时空被人操控过……”沧浪不安地捏了捏大腿,问道:“师叔,我也知道上师殒殁已久了,可是我只想得到这个解释,那您可知道世上可还有别的法子可以做到这样么?”
浮桑陷入了沉思,手指不时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脸侧细细的金链微微晃动着。“晏河那个法子并不难的,只要修过莲华大法的道人都可以做到,区别也只是时限有长短,扭转的力度有轻重……”他顿了顿,问,“不过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可还有别人跟你一起被扭转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