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底部。
据说这儿是疏狂界最幽静、环境最好的地方, 同时也是最为牢固的监狱,专为异界修士建造。
上方满是充盈灵气的湖水,异界修士别说在湖面上方飞行, 不小心触到湖水都可能爆体身亡。被关押在湖底,无论什么修为,没有疏狂界修士的协助, 压根不可能逃出来。
和光还以为她会被好好安置在某座山头的洞府内, 没想到严大头对她的怀疑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透过透明的隔离罩, 碧绿的湖水里什么都没有, 水草、珊瑚、游鱼都没看见, 上方的乌云阴天清晰可见。
一瞬之间,仿佛不是在湖底,就像是被关押在湖面上一般, 伸出手就能摸到空气、触到天空。
“和光代表, 这儿许久没有人关呸!住过了,有些脏乱,我先打扫一下。”
和光扫了一眼监狱,强忍住皱眉的冲动,轻道一声“辛苦了”。
苔藓斑驳的石壁, 白漆早就凋零得不成样, 更别说满室的灰尘和碎屑了。
名叫阿猛的执法堂弟子转了个清洁阵,尘消灰落, 这下好歹能下脚了。里边四壁空空, 条件比监狱还差些,至少监狱还有张床。
阿猛似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摸着后脑勺, 难为情地笑了笑, “有些空啊,我这就添置些东西。”
石床、木桌、精致的吃食、一书柜的佛经、蒲团、香炉
阿猛憋红了脸,把能够想到的和尚需要的东西都搬了进来,添置到最后,似乎实在想不出还需要什么,红着脸问,“和光代表,要不要弄座佛像给您拜拜?”
和光干巴巴地说道“这就不用了?”
空荡荡的石室,瞬间就满了。
出去之前,阿猛突然转过身,兴奋地看着她,“那酒呢?酒要不要?我刚拿到了几壶”
砰、砰、砰。
监狱门的铁杆重重地敲了几下,严有山瞪了阿猛一眼,“她是嫌疑人,不是你祖宗!”
阿猛扭过头,背着严大头,偷偷冲和光吐了吐舌头,耸耸肩出去了。
严有山合上铁门,手掌往门上一拍,手心手背的黑色纹路脱离出来,交织成成错综复杂的阵法,刹那间盖在铁杆上。
一道禁闭阵就这么形成了。
和光用一缕灵气试探了一下,确实不是她能解开的程度。
严有山定定地看着她,“坤舆界的弟子已经安置妥当,代表无需担心他们的安全,跨界飞舟也派了专人驻守,不会有人进去,也绝不会出现货物损失问题。这些日子辛苦代表了,若有什么需要,代表尽管提,我们会尽量帮忙。”
和光走上前,同严有山双目对视,“严道友,这不是危言耸听,事件或许远远超过你们的预料,如若有抓住凶手,你们需要我和坤舆界的协助。”
严有山移开眼神,“我们会尽快抓住犯人,无需劳烦代表操心。”
“嚯。”阿猛摇摇脑袋,“得了吧,这么多天了连犯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还抓人”
阿猛嘟囔着,仿佛习惯性动作一般从腰间解下酒壶,还没来得及灌一口,就被严有山一手拍飞。
严有山恨铁不成钢地觑她,“什么时候了,还喝!”
和光道“严道友,万界只有坤舆界和天极界有魔气,如若按魔气来判断,天极界的可能性应与坤舆界一样。再者,现场除了我,还有天极界的贺拔长老,他的嫌疑程度绝不比我少。今日只囚我一人,是否有些不公平。”
无论如何,她还想试着把嫌疑推到天极界身上去,把贺拔六野拉下水,最好能让贺拔势同这严大头扯皮。
严有山点头,“不错,所以我把天极界的代表也带来了?”
听到这话,和光脑子嗡嗡响。
一次性涉及两个大界,按理来说应该法不责众,怎么会一下子冒犯两个大界。这严大头,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湖水出现几个黑点,越来越近,赫然是被押住的贺拔势和贺拔恕两人。
贺拔恕怒气冲冲,不停地朝疏狂界弟子大喊,“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这么关住我们。魔气又不是我弄的,你有证据吗?你就铐住我们。”
贺拔势神色烦躁,意外地居然沉默无言,就这么乖乖被压了过来。
落到牢房,贺拔恕看到和光的第一眼,不悦地瞪她,似乎把错怪在她身上,是她连累了他们。
贺拔势面上的烦躁一扫而空,一下子冲了过来,眼神闪闪发亮,就像只见到主人的狗崽一样。
“狗和尚,你也被关起来了!”语气听起来还有些开心。
和光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噢。”他低声应了一句,收起脸上的喜悦,只不过那隐隐颤抖的眉眼,还是暴露了他幸灾乐祸的念头。
他敲了敲铁杆,示意严有山开门让他进去。
严有山按在阵法上,刚要开门。和光砰的一下踢在铁杆,狠狠瞪了贺拔势一眼,“滚边上去。”
贺拔势不解地皱皱眉,嘴里喃喃道“今天脾气这么这么暴,吃炮仗了?”
贺拔恕重重地哼了一声,抬步往旁边的牢房走去,“我绝不要和她一起,指不定会被她偷偷弄死。”
严有山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又开了隔壁的牢房,把贺拔恕和贺拔势两人关进去,便带着疏狂界弟子离开了。
没过多久,宁非天来了,站在和光牢房外,罕见地道了声歉。
和光深吸一口气,尽量平息怒气,半晌才压着声音说道“你没权力。”
不是反问句,而是肯定句。作为半知情的人,那日他在现场,肯定清楚贺拔六野和那筑基期修士的嫌疑比她大得多。可她还是被关了进来,说明他的权力比严大头小,没法左右搜查和案件。
宁非天烦躁地压了压眉头,“事情比你想象得复杂,我只是诸天大会的代表,只有控制诸天大会和界域关系的权限。疏狂界的治安大权掌控在严大头那儿,其他人就算是渡劫期前辈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疏狂界的管理,很乱啊。”和光毫不留情地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
和光走上前,握住铁杆,认真地看着他,“宁非天,你听着,犯人可能是那日被贺拔六野救走的筑基期修士,我有七成的把握。你去找艮目前辈,他知道这件事,只有解释清楚,疏狂界的搜查方向才能扭转过来,不然你们绝不可能抓住那小子。”
“艮目前辈闭关了,没人能找到他,除非有人参透天问碑,敲开天枢阁的大门。参透天问碑何其难,千年难出一个。”
和光沉吟一会儿,道“去找无谶,他可以敲开天枢阁的大门。”
“无谶。”宁非天面露怀疑,“他不是放弃了吗?”
“他没放弃,不过是还没想好,他一连几日都去了碧湖。帮我个忙,去找他,把这些话告诉他。”
碧湖湖畔。
无谶一脚深一脚浅地淌过沙滩,走到碧湖边缘,脚尖紧紧贴着湖水。
强风从身后刮来,缓缓推着湖水远离岸边,没过一会儿,风止沙落。湖水又慢慢回来,漫过湿润的沙子,触上脚尖,停下了。
疏狂界的修士说,碧湖没有涨潮落潮,永远是这么多水,永远是这样的高度。
不远处立着一只木舟,船尾浅浅地插入沙子,船头微微翘在湖面上,碧水漫到舟身六分之一处。
无谶遥望湖面,连日的阴天映得碧湖都浑浊起来,穿过白茫茫的雾气,远方的扶桑树若隐若现,仿佛海市蜃楼一般随时可能消失。
从湖心岛回来之后,他每日都要来这么一回,不去,就隔着湖水远远地看着。每次,玉牌总会适时烫起来,师门的讯息狂轰滥炸。
开始,无谶还会耐心地解释,次数一多,他连玉牌都懒得翻开了。每次的解释大同小异,结果也一模一样。
龟壳摇铜钱,占卜,死灭凶恶卦,九死一生,趋利避害,转身离开。
无谶一直想,忍不住想下去,若是他去了,真的会死吗?
哗——
又一阵风从身后冲来,水退,水回,依旧只到脚尖。
来人是宁非天。
无谶偏头看了一眼,他身上再无往日的酒味,脸色也憔悴了不少,真相未知的黑柱事件确实给疏狂界很大压力。
不等宁非天开口,无谶率先说道“宁道友,在下占卜过,黑柱之事与我无关,什么也卜不出来,在下爱莫能助。”
“我不为此事而来。”
无谶不解地动了动眉毛,转头看向宁非天,“那”
“和光道友托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瞧她像个疯子吗?”
无谶心下更疑惑了,这算什么?她为何问这个问题?有何深意?无谶不明和光的心思,只好用委婉地说出实话。
“寻常情况下,还是个正常人。”
宁非天似乎听出了潜台词,笑了一声。
“她托我告诉你,天问碑共有三问,解出两问能见到天枢阁阁主艮目,从而得知天问碑的第三问。艮目前辈只负责透露第三问的问题和线索,答案准确与否同他无关。”
“为何?”无谶下意识问。
“因为【世界的终极】有且只有一个答案,参悟之际,知道的会知道,然后一切都会连起来,最终变得和牧云亭一样。”
和牧云亭一样,变成个疯子。
也就是说,她还没有解出第三问。
无谶在心里咀嚼这段话,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劝他渡湖。前方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他不会疯,不会死。
“她说,一辈子这么长,悟不悟得出来,疯不疯不知道,至少在天曜大战之前参悟不出来。就问你,敢不敢赌一把。”
天问碑不会干扰到天曜大战,没有师门和责任的负担,那么在性命和真相之间,他有没有勇气赌一次。
“卦象,大凶。”无谶轻轻地说道。
宁非天笑了,“占卜,终归到底是预测。占卜的目的,不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吗?怎么如今弄得命运被卦象掌控住一般?好比真的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卦象显示九死一生,你就真的甘心放弃?”
无谶清楚他说的是对的,然而他没经历过卦辞界修士的道途,外人都不能理解卦象对卦辞界的重要性。
本该是掌控卦象的界域,如今的卦辞界,早就被卦象掐住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