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这一次,东林的年轻士子们竟与阉派的底层党羽无声联合,联手攻讦。
倒是寻常百姓默默地力挺着他们,毕竟这些人在两厂一卫的阴影之下被压抑得太久了,非常渴望天公抖擞,降下能将金枝玉叶拐走私奔的人才。
于是,江南饭店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掌柜的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痛并快乐着,只好向主家申请了一大批的打手过来,全部放在门口充当门神。
最后,还是首当其冲的黄重真给他出了个无耻的主意——凭票入店,而不是免费入店,凭票参观。
但即便如此,无数充满想象的士子,仍然趋之若鹜。
只为站在店内,朝后庭大骂一通。
掌柜的因此而赚得盆满钵满,乐得合不拢嘴。
很快,便连六科给事中以及御史们,也就是大明王朝的所谓言官们,也都参与了进来,从而再也控制不住战火,迅速燃燃至了内阁,还漫延到了御前。
还动辄就是千字文万言书的,倒也有些引经据典的骂人锦绣文章,横空出世。
天启对此,不闻不问。
权阉对此,不置可否。
反倒是信王到底稚嫩了些,最先坐不住了,十六年来首度向着整个京师发声——孤本无心,卿等随意。
此言一出,无论东林士子还是阉派党羽,尽皆弹冠相庆,大获全胜。
但不知为何,阉派也突然偃旗息鼓了。
东林仍然不肯罢休,并且乘胜追击,将矛头对准了正在筹备婚礼的信王府。
信王无辜躺枪,勃然大怒,正想再度发声,却被周玉凰所阻。
望着面前这个因为担忧自己,从而抛下男女之防,偷偷跑来相见。
首次见到自己修长的身材,以及儒雅的容貌,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一如坊间传言中温婉贤淑窈窕的民间才女,信王立刻食指大动,便连小信王都蠢蠢欲动。
于是,他便关闭王府大门,全身心地投入到准备大婚事宜的热情当中,并扳着手指期待洞房花烛夜,掀起红盖头的那一刻,快些到来。
在阉派骤然调转枪头的嘲讽声中,东林院派对于信王大失所望,终不再有丝毫奢望,同时也明白,那个权阉的政事斗争手段,当真是没有下限。
一场被刻意挑起的争执,无端无谓地甚嚣尘上,至此终于逐渐地尘埃落定。
身为无心插柳的始作俑者,黄重真一直像个局外人般的冷眼旁观,却也总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大明朝堂派系林立,并且彼此争斗之激烈。
一首本该被传为千古佳作的柔情七言,都能被人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加以攻击,这还有啥好说的呢?
对于躲在京师里“干啥啥不行,吵架第一名”的两派士子乃至官员,黄重真终究是无言以对了。
他明知明末的派系斗争非常激烈,却万万没有想到。
这些苦读圣贤书多少都该睿智一些的人,竟反而变得这般肤浅,这般焦虑,连带着本当沉稳如山的大明京师,都被累得焦灼起来。
一块小石头,竟能激起层层叠叠的波纹浪涛。
若非有个不问国事醉心木工的皇帝……
黄重真突然觉得,被当世以及后世吐槽,尤其是《明史》当中被描绘成一无是处的天启皇帝,选择一门爱好并且醉心其中,似乎并非一件坏事儿。
至少,还能保证沧桑巨人般的大明,能在无休无止的争吵之中,还能缓慢运转行走,还能让一些国事在双方怨气得以短暂平息的间隙中,得以缓慢推进。
就拿重塑火器铸造体系这件事情来说,就当东林院派三面作战。
一面和阉派大打口水仗,一边和一群隶属于东林却貌似叛变了的人大动干戈,并且对信王大为唾弃的时候。
天启的旨意,却悄无声息地通过被阉派掌控着的内阁,传达至黄重真手中。
黄重真坐起立行,一得旨意,当即便雷厉风行地开始执行。
他觉得当权力集中掌握在一个派系手里的时候,好是真的好,至少在办事效率和保密这两方面,占了较大的优势。
否则,若是被东林所得知,还不定要扯皮到什么时候呢。
至于腐败那只能是两说的,因为就算是多派掌权,该有的腐败还是会有,不该有的因为反对而反对也会有,然后迟迟地争执不出一个有效的章程来。
当大多数人都以争出高低为目标,以驳倒对方为乐的时候,个别要想真正为这个国家与民族办点儿事实的人,便也会变得举步维艰。
这是后世华夏人在五千年的文明之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