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黄重真本来是想直奔沈阳的,但本该在那里参与八王夺位战的济尔哈朗,竟这么快就被排挤了出来,便决定先去辽阳安慰一下失落的他。
于是,辽阳就成了黄重真一行谍战后金的第一站。
偌大一群人刚到城下的时候,亥时刚刚过去,子时马上就接了上去。
都这么晚了,辽阳作为一座有着完善守备体系的大城,无论姓金的还是曾经隶属于大明的时期,都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哪怕是卡卡木仰着头喊破喉咙,最多也只能享受被吊篮吊着上去的待遇。
卡卡木以这种方式上了城头之后,好说歹说,才说服辽阳西城肃清门的守卫,用同样的方式,将他新结交的明国兄弟也都给吊上去。
可是,当他再次下得城来,兴冲冲地跟黄重真说明情况之后,却遭到了后者的果断拒绝,还反问道:“额真熟读汉书,难道没学过《晏子使楚》这篇课文么?”
“《晏子使楚》?课文?”卡卡木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思忖了稍顷,便断然说道,“没学过。”
黄重真点点头道:“哦,反正我们也不急于这一时,那就等明早城门开了再进程。今晚,正好在这顺安门前露营烧烤,好好体会一下这辽东的秋夜。”
“露营烧烤?有酒么?”卡卡木激动地说道。
“当然有。”黄重真耸耸肩膀,招呼一声,便率先开始准备露营的工具来。
篝火烧起来了,烧烤架堆起来了,整坛整坛的美酒被豪爽的汉子拍开封泥,又豪迈地倒入大小缺了个口子的粗瓷大碗里。
半坛子的清水冲淡不了烧刀子浓郁的酒香,婷婷袅袅地飘到了城头,令本该笔直站立的八旗勇士们,一个个都弯着腰扒在城墙的豁口,朝城下垂涎地张望。
掺了水的酒,黄重真等人自然是不喝的。
理由很好看,就说重任在身,不宜饮酒。
当酒的数量是有限的之时,你多喝了我就只能少喝点了。
因此,一群好酒的女真勇士巴不得他们不喝,竟也没有怀疑。
守卫肃清门的牛录额真赞阿多恨得牙痒痒的,暗忖:“谁跟你们说城门之前可以生火做饭的?别人还以为是明军趁夜来攻城了呢!老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若非卡卡木那混球和三百个族人在下边,老子非下令放箭,将你们这群明国来的马屁狗射成刺猬不可!还敢明目张胆地搭帐篷,真是岂有此理!”
卡卡木和三百个女真勇士吃饱了喝足了,酒意就上头了,竟枕着彼此的腿脚睡着了。
辽东的秋夜是很凉,这些女真勇士们一个个的健硕如牛,出城的时候还有太阳,便并没有穿很多衣服。
一顿篝火边上比刚才还要酣畅淋漓的酒肉,令他们在饱腹的同时,毛孔舒张,出了一身的汗,夜风一吹,自然是很容易得风寒的。
在这个时代,风寒感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但是黄重真并不在乎,反正只要他和五十二个伙伴,以及二狗弟弟不要感冒就好了。
他们躲进了事先搭好的蒙古包样式的帐篷里,呼呼地睡到天快亮,才赶在公鸡看看打鸣之前,如定了闹钟一般,掐点醒了过来。
出于朋友的关心,黄重真等人在睡觉之前,在篝火里添了些柴,好让卡卡木他们睡得暖和一点儿。
但硕大一堆篝火燃烧到了寅时,就熄灭了。
到了卯时,更成了一堆碳灰,只是尚有余温。
宿醉后的卡卡木被一阵略带寒意的晨风吹醒了,睁开眼睛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揉着硕大的酒糟鼻,打了三个酣畅淋漓的喷嚏。
他的好多麾下,也都是如此。
黄重真等人早就浸着烧温的水洗漱了干净,便很贴心地将已经彻底凉了的水盆端了过去,示意他们擦把脸,吃早点。
卡卡木很是感动,瞥见热锅里稀薄的糙米粥,竟连半点儿肉丝都没有,想起昨晚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习惯了从大明抢夺食物的他,竟感到了一丝羞赧。
天边开始出现鱼肚白,朝阳之光在山的那头越来越强烈,大有强势初升之势。
肃清门轰隆一声,适时地打开了,从宽阔的城门洞子左右,分别奔出了一队女真士卒,队形虽略显杂乱,但是脚步十分矫健,精神头儿也十足。
黄重真见他们迅速地来到城门前方排好队,又有一些士卒将城内的拒马鹿柴也搬了出来,横在了通往城门洞子的道路中央。
中间一员骁将全副武装,一首握着厚重的斩马佩刀,另一手甩着粗壮的的胳膊,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黄重真看着他那睥睨四方不可一世的模样,便想上前打通他的关系,也好顺利地进入面前的辽阳城。
可谁知,昨晚上还给他好脸色看的卡卡木,今晨却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还对黄重真说了声“别理他”,便带着一行人踹开拒马鹿柴,旁若无人地入了城。
“你……”赞阿多气得鼻子都歪了,明明负有看守肃清城门之责,竟不敢履行,眼睁睁地看着卡卡木领着一群素质极差的手下,骂骂咧咧地进了城。
“卡卡木额真,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黄重真一边与伙伴们迅速入城,一边惊讶地歪头看着旁边这个其貌不扬的女真牛录额真。
卡卡木大笑道:“吾乃和硕贝勒之亲卫,乃是上三旗之人。昨夜倒还罢了,毕竟辽阳最为接近明国的大城。
入夜后不得入城,乃是大汗亲自定下的规矩,谁也不敢违背。但既然已经天亮了,我上三旗的勇士要入城,又岂是他下五旗的奴才所能阻拦的?”
黄重真讶然道:“原来额真竟是建州八旗上三旗之人,失敬失敬……”
卡卡木毫无征兆地揽住了黄重真的肩膀,说道:“就冲你昨夜的那顿美酒烤肉,我也要向和硕贝勒引见你,不过在此之前,嘿嘿嘿……”
黄重真看见他的这道笑容,便知这家伙绝不似其表面看上去那么粗犷,而是极其狡猾,狡猾得像一条金毛犬。
有时候能用任何蹩脚的理由忽悠过去,有时候却精明得像个孩子。
“阿真!你快看!”周吉恰于此时指着前方的街道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