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妖魔,怎么能在这种折磨下活上万年。
沐凛一直闭着眼睛,每一道无形锁解开,就伴随一块皮肉的淋漓撕扯和一次剜心的痛楚。她的唇色浅淡到几乎与肌肤一样苍白,等到最后一道锁解开,早已是全身血肉模糊,一副皮囊惨不忍睹。
沐凛缓缓睁开一双黑眸,密切关注着她的两名天将吓了一跳,只是紧接着她就半分不动了,看起来没有丝毫威胁感。
沐凛被带离印天塔,穿过一座座华贵飘渺的仙宫,被送到飞云宫武恒殿。她不似其他出了天牢的犯人,动辄对着阳光痛哭流涕,仿佛得到了至宝——事实上她也动不了,被上千道无形锁困住上万年,就算是至高的神明,恐怕也无法再动上一动。
她所遭受的酷刑,比起冥界的十八层地狱只怕也不差什么了。
沐凛被放入温玉池整整八十一日,身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口恢复了大半,而琼浆玉露般的池水变成了一池泛黑发臭的死水,怕是再也不能用了。
沐凛又被放入寒月池。不似温玉池水的温凉醇正、浩然正气滋养,寒月池冰冷刺骨,虽没有印天塔那般绝望折磨,却也霸道至极。八八六十四日之后,寒月池再次成为一处废池。
烈砚池、清霜池、至善池、桃衍池等集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天地宝池随着沐凛伤势的好转而相继废掉。
沐凛逐渐恢复了元气,在仙婢的帮助下变得能站能走,仙身也修复了七七八八。
七尺长发静静铺陈在地上,纤细如丝、幽深如渊,漆黑到好像任何光亮都会被吞噬。这是冥界王族特有的标志,也许如今只有沐凛一人知晓了。
沐凛被宫女们服侍着穿上一袭火红仙裙,长发挽成高贵优雅的造型,以流光溢彩仙气飘飘的首饰装扮,很符合仙界的审美。
其实沐凛已经受不得这般鲜艳如血的颜色了,这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极端的刺激。只是她心性坚韧,知晓自己现下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木偶,怎会有提条件的资格?
忍耐,终须忍耐,此为上策。
桌上摆满了各色琼浆玉露、上百道山珍海味,沐凛却没有胃口动一动筷子。忽然感受到什么,她慢慢转过头,与一名老者沉默相对。
老者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他即使只是简单站着,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与尊贵,更不要提那一身繁复精美无比的帝王冕服了。
他是仙帝。
万年前沐凛远远见过他一面,只是接着就被父王抱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仙帝眼神复杂,最终只感慨般轻叹了一口气:“你是冥王的女儿,凛。”
她对外的名讳确实为“凛”,除了冥界之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前一个字是“沐”。只是从仙帝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沐凛的心情到底有些微妙,或许是嘲讽,她淡淡看着他。
“你与冥后神似。”天帝并不介意她的沉默,自言自语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近乎冒犯的一句。
他认得冥后,沐凛隐隐有些惊讶。她从未见过冥后,隐约可知冥后不为冥界中人。
她也从不想念冥后。
说她淡薄冷情也好,她一直是这样,作为众星拱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冥界公主,无数人宠她爱她,冥后——与她何干?
仙帝缓缓走出了武恒殿,华丽繁复的下摆曳地轻移,他眺望着远方,仙界的景色光怪陆离,美轮美奂,粉润的桃花瓣漫天飞舞。
他远远背对着沐凛,飘渺声音却缭绕在沐凛耳畔,作为帝王,他的语气几乎称得上和蔼可亲。
“冥界最后的地狱妖力已被你耗尽。这万年惩戒,也足以抵偿你的罪过。从此之后,你已是自由之身,从此这大千世界,任你去留。”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身后有咆哮声袭来:“那你们呢?冥界,可不止十万生灵!”这是沐凛唯一一次开口,冰冷声线裹挟着愤怒,嘶哑如厉鬼,高亢入霄:“他们有错么?”
他们有错么?
他们怎么会有错!
白白成为两界大战的牺牲品,是为谁的野心与残忍付出了代价!
仙帝沉默良久,淡然收回天边的视线,却依旧没有转身向她解释的意思,只是随口转了话题,“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冥界公主……凛,离开天宫。”
眨眼间仙帝便已消失。
沐凛重新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她缓缓迈步走到仙帝站立过的地方,桃花灼灼,美不胜收,只是她不知晓仙帝的所思所想,又怎能品出其中深意。
静立片刻,沐凛终是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浅笑,只是她眸中并无半分笑意,显得莫名幽深。
身后的桌上,七彩琉璃仙樽流光溢彩,盛着半杯晶莹玉露。
沐凛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仙界。
但她一刻也不曾怀疑,终有一日她会归来,用仙界这些高贵炙热的鲜血来——祭奠父王,抚慰冥界众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