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响雷连带闪电被这青面兽引到刀尖、身上、脚底不过转瞬功夫,原已等死的金兵宋匪都还没察觉到下雨,就看到好像本来要席卷向整座山顶的瓢泼大雨全倾灌向了他周身的熊熊烈火。
众目睽睽之下,青面兽轰然碎裂坍塌,而在不知他死活的一炷香时间里,大圣山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动弹分毫!
却随着阵雨过境、天色明净,他一骨碌从地上完整地爬坐起来,立竿见影地旁观着的所有人全部瘫坐在地。
“哪来的杂碎们!到我地盘作甚!?”他其实色厉内荏,因为怕再被雷劈,暂时不敢站起来打人。
“我们,我们……打山下来的……”金宋双方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唯唯诺诺地跟他保持着平行高度,不敢站,可是也坐不起,哭不得,然而更笑不实,“想与贵帮……贵帮……永结盟好。”
“什么派的?叫你们大哥来,吃我一拳!对我跪下!我再考虑。”他渐渐平静下来,有了人性之后,自然听得懂人话。但回应之际极尽野蛮,意思显然是不答应。
“太上皇,他们分别是两个帮……”老九赶紧上前提醒,“一边是金军,一边是宋盟……”
“看得出来。”他看出他提出条件之后,那帮人里有一半怒不敢言、有一半面露迷惘,很明显他们是两拨人。他缓缓起身,看没雷劈他,终于肆无忌惮地负手踱到他们当中,用他的身躯堵中间、给他们两派划出个楚河汉界。久矣,他们没有一个胆敢抬头近距望他,整座山顶鸦雀无声到近乎冰冻。
不刻,他先看见了五胞胎鼻青脸肿地杵在那里,不由得脸色大变,怒喝一声率先划破了大圣山的平静:“谁干的?”
“是他们……”五胞胎齐刷刷指认。
一瞬过后,他当先对那帮怒不敢言的、据五胞胎说欺负他临江仙的、骨骼似极了山下围攻王坚之鼠辈的十几个壮汉,大怒拂袖吼啸了一声“滚”,霎时山石剧震,林木疯摇,十几个金国大内高手硬生生直挺挺被声波给扫了下去,乖乖,这是传说中的狮吼功么?!
“打我部下,还想合作?”霸道护短,转过身来,望见一地碎片,以为是他的爱酒被砸,不禁更加生气,“这又谁干的!”扫视宋盟,一双血眼无比狠戾。
“不是他们……”五胞胎赶紧摆手,一起帮忙掩饰,“也是刚刚那帮人砸的。”
“噢……”他满肚子气的又一声“滚”,本来已决定朝宋盟发出,听得这话立即转了一百八十度,冲着金国高手们掉落的方向又排山倒海了一次。这下可好,那个方向谁都别指望再爬上来了。
“不能任由他乱杀……”余大叔、余玠、王坚急忙眼神示意,躲洞口的王美人会意,通知柴婧姿先出来制伏他。
“哎哟,大官人……”袅娜现身的苗条女子,一出洞就面含盈盈笑意,几乎是呈波浪形地朝青面兽一点点地荡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修炼了千年的狐妖,“你可回来啦,急死奴家啦捶你胸口,大官人,大坏蛋!”
盟军见他面露服帖地杵在那任由她捶胸,原还觉得他很像主公只是不敢肯定而已,却因为此时此刻发现与他般配的女人是这种样子而大失所望。
“太上皇……”五胞胎看青面兽有所回神,立刻上前向他建议,“宋盟的人既然想要将我们收回,而我们本就……”
“不是早就说不去了?大官人说过的,宋盟的人不行,他们打得过金军就抛弃你们,打不过金军就眼巴巴要收回你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没门!”柴婧姿说着过去青面兽的原话,青面兽连连点头着嫌弃:“不错。宋盟的人,连他们大嫂都不认!我不高兴去,谁都不准去!”
“什么打不过!”“谁说不认了!”醒转过来的肖忆、不再迷惘的孙琦分别争辩,尤其肖忆冲动,冲到近前来争,忽然愣在原地。
“肖当家的!”吴赟怕他危险,赶紧和孙琦一同来救扶,却也和他一样、三个人齐齐定住。靠这么近,看清这青面兽的五官轮廓,分明和主公一模一样!
亏得柴婧姿在侧安抚,青面兽才没咆哮,然而也是非常不悦,一瞪眼拔刀来吼:“我的人,只顺我,谁敢收一个试试!言尽于此,识相就滚!”这句人话,连贯至极,好像他今生说过无数次,教众人听见时又惊又疑,是的,这语气是在说,这天下谁都决定不了他的归属。
然而宋军众人在不得已之下,还是被临江仙的一众二流高手强行轰下了山。行至半山腰时,倒是协助曾嵘解决了他天亮时遇到的那批金军伏兵。未时前后,抗金联盟早先失散的几路人马渐渐会合在一处,分布在山道上的两百多金军已被拔除过半。
虽说这一刻大圣山中的金宋平衡是青面兽送的,但盟军打不起来精神去感激或感谢他,一来他们本意是想礼遇他说服他,二来……他们好像验证了心头的需求却又没有……
“他明明!”“他到底?”相视含泪,一干人等默默继续下山,横亘在心里的全都是类似的三个字。
再行数百步恰逢石梯,众人正待拾级而下,忽见凤箫吟独自负剑从下而上,居然一身农妇打扮,不是清晨上山时的便服。
众人不管其余,一瞬就找到主心骨:“盟主主母!”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全都来了?”凤箫吟原本只指望见到清晨和她一同进山的曾嵘,没想到人群里会有孙琦吴赟等陇西军兵,更发现相互搀扶的肖忆和蓝扬原来一早就乔装混在曾嵘部下。
她最先行到肖忆身前给他过气,当肖忆说多谢主母后,她认真说:“肖当家,下不为例,我不希望你重蹈何勐的覆辙。”蓝扬还未帮腔,她就转头一笑:“蓝大侠,屡教不改,回去后怕是要关上几天。”上次何勐出事,蓝扬也一样作为伤兵冲锋陷阵了。
众人见她说话有主公过去的些许风范,纷纷点头心悦诚服称“是”,但一想到疑似主公的怪物身边却是那么个妖精,忽而都心下一酸、不忍对她说青面兽。
“对了,盟主发生了什么事?适才一直下落不明……”吴赟问。孙琦紧接着他话茬,没等她问就回答为什么他们会来:“我们与盟主失去联络后,张鉴军师看出金军的分道拦截之计,立刻说大圣山进入全面战备。正是他指挥我们从绝险绕道、从背后扫除那些设伏金军。”
“这般说来,刘淼和张鉴他们,是准备和刘铎的主力正面冲突了?获胜者直接攻陷大圣山、收服临江仙?”吟儿点头,明白了金宋双方的大致计划,既然这里的都是先锋,那不如先原地待命,“你们都是从山上下来,且将山顶情况与我讲讲?”
“好……”众人复述大半的时候,忽然斜路里传来一阵鬼祟。用不着吟儿动手,被林阡誉为“动如疾风”的曾嵘便直接出手将那人从树后逮了出来。打个照面,众人大感意外,原来不是敌探。
吟儿蹙眉,只因觉得面熟,这好像是临江仙的某个盗匪?缓得一缓,意识到了:“是五胞胎之一。”她今次到定西的任务,本是来镇压他们的。
“盟主……曾当家的……各位!”那人面带惭愧,连忙找到肖忆,“肖当家可还好吗?”
众人一愣,肖忆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脸色煞白:“怎么了!我是中了不治之毒?”
“他没大碍,你来做什么?”吟儿做主问,肖忆这才松了口气。
“我是来护送各位平安下山的,怕我们的那个新老大突然变卦,我在场,也好对各位有个照应。”那土匪直言肺腑,“我们五胞胎兄弟,原先身在福中不知福,总说要自由,可打起来却散漫。适才各位虽然没说,却还是和临江仙共患难、同生死,和原先对我们承诺的一样。我们虽然总是恃强凌弱、不算好人,可还是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
“那就回去好好劝你们老大如何?”蓝扬见吟儿临时有事回避,代她作出深思熟虑,“让他回归,皆大欢喜。”
“哎,怕是不成。我们老大,太过厉害,他昨夜在小青杏,是真的一灭了三千啊……”那土匪连连摇头,心有余悸,“你们也见识过了,他有那样的灭世之力,怎可能听得见他人意见?”
当是时,吟儿刚收到张鉴的飞鸽传书,原来他们已经和海上升明月通过气,决定派出一千陇西军到山下来,拦截刘铎麾下那批闻知变动后倍速前进、以求接应和增援前方精锐的主力金军。
吟儿转身回到此间,正巧听见土匪这般描述青面兽。尚在梳理战况、组织思绪的她忽然一愣:“不对劲……”
“什么?盟主?”吴赟问。
“把回海这帮打头阵的金军精锐,谁都知道青面兽能一灭三千,那他们上山后都是怎么了?不知青面兽厉害吗、还是确定青面兽不在?怎就那么嚣张,岂非求战求死?”吟儿道出疑虑。
“把回海脾气暴躁、完颜璘表里不一、完颜赛不还以为他战力高是被鬼神附体。上山之前,大部分金人顾忌青面兽,先兵其实是在暗,明面上还是想要招安。只不过上山之后看见青面兽不在了才违令掀乱。”蓝扬为她分析山顶之事的合理性。
“金军全部暴躁或有劣根性吗,三十几人就没一个劝阻或迟疑?”吟儿摇头,依然觉得不对,“有无可能是奉命?青面兽不在就掀乱”她咬重了这个“就”字,而不是蓝扬说的“才”,“如果说金军的先兵是偷摸鬼祟、躲藏谨慎的,那么,他们为何会越来越轻易地被我军获悉和采取对策?”
众人皆是一凛,想起一开始海上升明月还死活追不上刘铎的速度、此刻却能及时同步、这真是海上升明月克服万难进步了?又想起,他们在盟主失去联络后如张鉴军师所言“慢了金军一步”,可是到了山上之后,“才刚逮出几批伏兵,就闻听到山顶有乱”,又是一个几乎同步……
“他们这些人不是打头阵的,而是……诱饵?”蓝扬倒吸一口凉气。
“对,就算青面兽在,金军也会想尽办法在山下对我军虚张声势的。金军为的,就是用山上的乱子对张鉴这些细心的军师们声东击西!”吟儿知道,现在叫张鉴刘淼别过来攻夺大圣山恐怕来不及了,可是他们想要来拦截刘铎主力的千余陇西军势必扑空!因为
因为这一刻,在收到控弦庄确定张鉴中计前往大圣山的情报后,在侧等候多时的刘铎终于亲自领军、身先士卒“改道打击小青杏,夺下昨夜未能夺取之地,完成昨夜未能完成的与会宁军夹攻石峡湾计划”!
金军主力倍速进攻大圣山?那不过是借海上升明月之手,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之道对宋军反间和虚晃一招!刘铎故意假装自己要围攻大圣山,真正是为了调走张鉴刘淼等陇西单行寨的注意力。为何要这般迂回?因为昨夜伤亡惨重,他现在手下能打的人着实不多。当然了这既是限制也是机遇,意气风发的宋匪不会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本该休整和反思的时间重新冲击小青杏,当金军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宋匪则掉以轻心,始料未及!
什么叫“金宋双方为了这位临江仙的新老大不得不把战略重心偏移”?说白了只是宋军一厢情愿地以为金军也全部偏移,或者说那偏移重心刘铎也想过但那只是刘铎上一步的想法而已。刘铎牵住了张鉴的鼻子走却又让他跟不上节奏,表面上的阻上到下,其实是为了声东击西。
若不是山顶上把回海和完颜璘等人的表现并不够完美、教凤箫吟看出破绽,刘铎这一计堪称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因为他把张鉴能算的全都算了!趁着此刻抗金联盟防守西南的陇西寨想打大圣山,而越风、沈钧都在东北打高风雷和移剌蒲阿蒲察秉铉等人,刘铎要率众横跨小青杏与关川河根本是如履平地!即便凤箫吟发现破绽也为时已晚!
然而,不费吹灰之力夺下小青杏的刘铎,即将带麾下金军强渡关川河时,却确认了两个噩耗,其一,大圣山上的大内高手们全军覆没,其二,关川河对面有人守株待兔着对金军击其半渡。
“还会有谁,思路比我更快一步?”刘铎当然诧异,居然有人一早就算到了自己会走这步棋、早早就派人在这里拦着我?该不会张鉴刘淼被骗是假、他们反过来对我虚晃了一招?然后西东两路对我夹攻!?不对,张鉴没有那个实力……
直到看到对岸主将是辜听弦后,刘铎才明白了,能游刃有余调遣静宁军到定西的宋军军师只有一个,那就是柏轻舟。换往常,她可能不会等到危机关头才会对宋军救急,最近她完全是因为身体原因才时而参与时而缺席。
纵然如此,今日她才刚睡醒,就从战报里识破了刘铎的这一计:“告知张军师,他所说盟主失踪,不可慌乱是对,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是错。刘铎就是要张军师不能什么都不干。”只可惜毕竟距离遥远,她所说的“希望张军师将计就计、反虚晃一招”并未能来得及传达给张鉴,他们是真的去打大圣山去了。
因此,此刻刘铎需要作出个判断,他是面对两路夹攻束手就擒呢,还是只要鼓足勇气去打辜听弦那区区一路阻碍?!
“打,只有一路阻碍。”足智多谋的刘铎当机立断。
“大人,为何如此肯定?”有人问。
“其一,若这场仗宋军准备充足了对我将计就计,那此刻我们脚下的船该被偷偷凿过,然而并没有,宋军根本是亡羊补牢,且还是千里疾行、远道而来,人数不多,不足惧。”刘铎自信地笑,“其二,柏轻舟是胜过我了,可段大人却和她旗鼓相当。”
刘铎坚信,战狼应该会算进这个柏轻舟的变数,加上战狼也必定对青面兽感兴趣,所以势必会给定西金军加筹码,所以刘铎果断决策:一众麾下只需殒身不恤地往前冲,此战必会有我们的精神领袖来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