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收到第一封中线败报开始,吟儿就想对林阡问出这个疑惑金军的情报网一早就撒在了金宋之争不假,可是宋军呢,难道就都在关注金军内乱?
怎么可能?明明河南有最新启用的“惊鲵”一脉!代职的第二级,正是那个从未出过差错的“掩日”,莫非……
事变那晚,莫非他身为南宋间谍,理应不会去参与金军内斗,而该一直置身局外,找寻各种各样的机会,对宋军隔段时间传一次情报才对!
结果?宋军三大据点,只收到莫非一条关于内斗开始的传书,从一定程度上说,这条情报还有可能让宋军掉以轻心,所以更像是他被金军策反、变节、反间……
知情宋军众说纷纭,只道又出了一个变节的王牌。
谁会想到天在做局?当夜,郢王的黑虎军集体叛变,为了阻止这位郢王驸马力挽狂澜,曹王府关起门来一把火烧了后院,莫非一门心思去救那个因他受伤的雨祈公主,因此才彻底错过了对宋军的通风报信……可叹完颜君附心狠手辣竟做对了事,欲乱黄明哲的心,却歪打正着乱了莫非的,从而顺遂了完颜永琏的心意“宋匪不能应变”、顺风顺水地对着郢王和宋军一石二鸟……
当时当地,莫非形势所迫、别无选择,未曾料到一时失心,竟会酿出大祸、铸成大错,不仅间接害洛轻衣失踪、邓州据点大败,更还殃及了他的第三级下线乃至大部分“惊鲵”一脉的宋军细作!
数日来宋军连战连溃,既因骁将惨死或失踪,又因流言蜚语引发人心散乱——除了完颜君附、完颜匡和完颜瞻以外,世人基本不知,吴晛派来的手下才是中线战场直接的黑手,所以“惊鲵”便成了这群贼喊捉贼之人的替罪羔羊。
而知道惊鲵就是莫非的,近至莫如,远到林阡,哪个不是忧心之至事实胜于雄辩,不知可否给予绝对互信?程凌霄更是日夜兼程亲自到河南寻他……初几日,莫非却好似人间蒸发,不知是犯错逃避还是变节躲闪,争如与他们走失一般,始终不曾有任何人再见过他……
直觉莫非越离越远,莫如愈发感到恐慌,几日闭门不出,尽收吴仕眼底,据此,他猜出黄明哲正是莫非,正是他们一口咬定的祸首“惊鲵”,是故三番四次地到她门前试图将她喝醒“他变节了,为了那公主,害惨了盟军,你还何苦为他守着!”
“谁……”可怜莫如一边为了莫非的命途担心得辗转难眠,一边又不得不给他留一丝余地,因此必须装作毫不知情——他如今深陷敌境,怎可以身份暴露!?
“惊鲵一定就是莫非,事发当晚给我军传了假消息,害死了吴当家和洛女侠!!”吴仕情之所至,不惜公报私仇,忙不迭地推动舆论,反而帮了吴晛一把。
“不,不会,绝对不会!”莫如咬紧牙关不换立场,表面是说惊鲵不会是莫非,实际却说莫非不会变节的……
哥哥,静宁会战他们就想把黑锅推给你背,冤屈还未及洗雪,你怎又负上恶名?今次,不管你是否被那位公主迷惑……为了民族、大义,为了从前的那个你,如儿决定继续按你的意愿抗金,只盼你能有朝一日荣归……
闭目两行清泪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再留在官军实在纷扰,是以莫如借故离开吴仕等人,前去助李思温和鱼张二重建家园,对莫非的承诺,说到做到。
“我倒觉得,五当家的死,不纯粹是情报失误……”李思温对莫如说,段亦心的出现实在太可疑,如今她住处也不见人影。
“还会有几种可能的内情?只能等找到段亦心再问……”那几日莫如百感交集,心乱如麻,只顾着做事来麻痹自己说莫非一定能回来,故而不曾去仔细追忆,邓唐之战发生前的一切不对劲……
值此危难关头,宋军岂能只有猜忌、归咎、或坐等着援军而不自救?谣言理当镇压,敌人必须严防——无论是青城四弟子,李思温鱼张二,或穆子滕彭义斌,都迅速理清头绪,明暗双管齐下,打舆论和沙场的两场战斗。而程凌霄到场之后,见宋军据点破落、情报网更惨不忍睹,因此在寻找莫非和洛轻衣之余,特意来邓州见自己的大弟子“‘海上升明月’若还继续缺首领,宋军在中线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国家存亡之际,弟子愿去潜伏。”大弟子含泪请求。众所周知,盟军在邓唐的三大据点,是南宋枣阳、光化等地的屏障,一旦拆除,军民危殆。此情此境的盟军,偏偏是战将易得、细作紧缺。
“然而,为师怕你和那‘惊鲵’一样,因为奉命于危难、临时潜伏,所以心志不坚,随意对他人动心,反而引起灾劫。”程凌霄叹了口气,眼中尽是对莫非的失望,是的,他想不到莫非会为了雨祈把家国都抛诸脑后。
“弟子这三十年来,都只为轻衣师妹一人动心过。”直到此时,才终于可以称她轻衣师妹,完完地吐露心迹……“如今师妹已经不在,我能胜任细作,还求得到师父信任。”
伏地叩首,久久不起,既为国仇,也为情恨。
“好。”程凌霄动容,将他扶起,“你是师父最看好的‘落远空’,过阵子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惊鲵’。”
“那么旧的惊鲵?是否需要弟子、先将这变节者击杀?”大弟子问。
“不必。师父日前见过他,他愿放下一切、不再当细作,只是还不太可能归宋。他确实渎职了,至于他是否变节、如何处置,凭盟王亲自判断,过后再杀不迟。”程凌霄说,掩日和惊鲵两脉的联络方式,日前已由他亲自变换,莫非即使变节也无法窥探,他已经注定是一个局外人。
“好,那弟子便只需击杀‘朱雀’。”大弟子打定主意,先杀外敌。
“况且‘惊鲵’他,目前恐怕已不在河南……”程凌霄依然没能从莫非给他的打击里走出来。
追溯回十月二十当夜,黄明哲方才抱着雨祈从火场冲出,就后有火柱、前有追兵,险象环生……性命攸关,亏得几个平日相熟的侍卫前来支援,一路护送他二人朝幽暗的前路奔走。
然而兵将们且打且散、死伤者众,街巷区区几十步,不敢回望,是尸首,血腥激烈不亚于前线……
昏暗月光下,他望着怀中雨祈苍白痴傻的模样,心知这不是昔日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一时间惭愧、伤感掺杂着喜悦、怜惜,齐齐涌上心头,浑不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更忘了原来他姓甚名谁、今夜担负着什么重任……
一线之间,忽而想起自己是莫非、是细作?陡然却背后生风,原是一杆长枪从暗处侵袭,险些刺了他一个透心凉,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郢王府第八的老侍卫上得前来,给他挑开这致命一击,冷不防老侍卫自己却被另一枪扎中面门……
老侍卫暴喝一声强忍着疼、反手劈死了那个偷袭者,却紧随着那人一起倒了下去。
“老于……”每次他跟雨祈捉鱼摸虾、翻墙爬树、找糖稀吃,那老侍卫都在侧看着,毕竟是雨祈的贴身侍卫。
“莫非……”老侍卫却没有称呼他为小黄,人之将死只能这般试探。
他一手抱着雨祈,一手正要伸手去扶,却迟疑了一忽,老侍卫虚脱倒在地上。
“什么?”他还要不要装下去?
“放心,我只是怀疑,没告诉过旁人,因为你这几天,总心不在焉……”血流满面的老侍卫惨淡一笑,毕竟人生阅历丰富。
“为何不告诉别人……”他不可思议,为什么,还要为了救我付出生命?带着雨祈一起艰难地跪倒在地,他一时只觉眼眶发热,最无奈纠缠的便是这命运!
“公主她自幼命苦,驸马,应当对她好一些,疼一些……”老侍卫带着类似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弥留之际抓紧了莫非的手,“能否答应我,再也不骗她?”
“我……”他还没答应,郢王府第八便阖上了双眼。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晚上一下惨死那般多的“亲人”和“战友”,沉浸在巨大悲恸中的莫非,对“黄明哲”代入过多,别说当夜,就算后几日,都充耳不闻身边经过的一切乱象,只一心一意照顾着那个有希望恢复神智的雨祈——不问其余,坚持着唯一的一股执念唯有雨祈好了,所有人的血才没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