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许,紫檀真人经过半夜的精心部署,于南山给纥石烈执中布下了连环陷阱,过程中自然也不曾忘记,为身后的冷月潭和总坛等地保留策应。
缜密如他,怎可能不算入,在诱引敌人中计的同时自身防御力会否降低?万不可为了骗人而损己,杀了纥石烈执中却失了完颜璟。
早在夜半之时,紫檀真人便有意无意地吩咐心腹,在丁志远的必经之路上谈到了“狗皇帝在南山”。几个时辰以来,计划正有条不紊地铺展着。
“可是师父,丁志远他,未必会报信?”沙溪清说着怀疑,是怀疑也是希冀,“毕竟林大侠说过,五岳虽曾有贪慕荣华之人,但经过前夜一战,对金廷失望透顶,丁志远还会心甘情愿去为郢王效力?”
“若他不是叛徒,就当我给盟王试出一个忠臣。并不徒劳。”紫檀真人笑着说,沙溪清一怔,点头“这倒是。”
“若他是……那么反间必成,纥石烈执中就难逃一死。”紫檀真人在郑王府出谋划策数十年,素来以布局缜密、洞悉人性著称,虽然对丁志远不甚熟悉,可是纥石烈执中是个怎样的人,他却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此在言辞中将完颜璟处境之恶劣极尽渲染,确保那谋略二流的纥石烈执中一旦得到情报,就必会心急如焚地前来争功。
可惜,南山的各类机关阵法,以逸待劳、凶险重重,纥石烈执中带多少高手来都闯不了,何况,“那个老王八为了迷惑完颜永琏,高手不可能都带来。”紫檀派人去盯丁志远,发现他天亮前形迹可疑,据此,对于纥石烈执中的知情与否便有了底,紫檀预算纥石烈执中会带至多三大死穴,而为保万无一失,武功最高的“神庭”“百会”必为先锋。
“希望我们大仇得报,八位师叔伯得以安息。”沙溪清认真地说。紫檀真人的结拜兄弟们早年被纥石烈执中酒醉打死一个、后来虎落平阳被“神庭”冤死七个,虽然事发时沙溪清年纪甚轻、体验甚浅,却是目睹了这十几年来师父的痛心疾首,师父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眼红是因为急病发烧,神志不清喃喃自语不能保护自己的兄弟和同道,那是怎样的伤感和窒息?
纥石烈执中的残暴严酷众所周知,这些年他和金廷的哪个忠臣良将都过节繁多,其中不仅包括被他借机欺压的郑王府群雄,也包括曹王麾下的地魔封寒,年少时曾遭他破坏家业,甚至包括曹王自己,也险被他下毒暗杀,真可谓是凶横写在脸上的恶人……如果说杀纥石烈执中更多是为民除害,那紫檀真人对六大死穴则是杀之而后快,尤其“神庭”和“百会”,前者与纥石烈执中狼狈为奸杀人放火,后者则是当年诬告郑王谋逆的家奴之一、害郑王府灭门的最教人引以为耻的叛徒!
恶人偏长命,这些年他们真是拿这帮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完颜永琏自身难保,完颜璟偏偏喜欢,但凡祸乱都缩在后面,今次谈判也没见这帮人有要死的意思——没关系,你们死不掉,我们送你们,今次是最好的机会必须紧握。
“待我取那二贼狗头,先去王爷坟前告慰。”紫檀真人望着南山微微起伏的草树,眼睛险些要瞪出眶来,“哨骑去探,敌军多少?”
“……真人,没有人啊。”过了片刻,哨骑回报。
紫檀一向是郑王府谋主,南山上的仗具体怎么打,显然都由他一手负责,用不着事无巨细去知会林阡,小型战斗完不需要扰他。不过沙溪清见状,看出了师父此番接近大仇得报的非同寻常,提议道“师父,有南山一带此刻我军的分布图么?还是给林大侠看看,比较好。”
“徒儿……你这架势,连师父都不相信啊……”紫檀又好气又好笑,“一副非林阡不可的样子!”
“嗯。”沙溪清关心分布图,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来不及改口。
“嗯什么嗯。为师教你的,说话做事要留余地!”紫檀叹了口气,对沙溪清语重心长,“抓住这平反机会,你就是小王爷了,日后,你再怎样欣赏他,也要同他保持距离。”
“喔。”沙溪清心不在焉,笑,“唉,其实庙堂纷争,喧喧扰扰,有什么好?与其做王孙贵胄,不如仗剑天下,棹临西湖、倚楼吹笛、煮酒听雨……”
紫檀听到他又在说痴话,怒得满面通红打他屁股“那你倒是先讨个老婆啊!”他俩虽是主臣之实、师徒之名,情谊却同父子。
沙溪清带着两分醉意笑答“能配我的都有主了。”天光乍破,他一袭白衣,愈发爽朗清举。
“真人!有军情!”“适才没发现,他们已经逼近……先锋不到一里!”约莫辰时二刻,果不其然,纥石烈执中领着一群武卫军高手掩人耳目地卷甲衔枚、抄小路潜行而来。
“很早可能就已经就位。不过众将莫忧,我们有备无患……敌军大概多少人?”紫檀真人镇静问。
“预计有数十高手,不到五百金兵,先锋中确定没有曹王麾下。”探子说,“一如真人所料,神庭、百会都在。”
“好。这就引他们去死地。”正中下怀,紫檀早就设计好了,“南山防守之‘虚处’,丁志远的人应在等他们里应外合,为师只是没算到时间罢了。”
“丁志远,当真不是好人。除去纥石烈执中后,我便教赵西风关了他。”沙溪清一边与他往“虚处”去,一边意识到师父计谋成活、丁志远真是叛徒,一时难免失望,林大侠他,少了个盟友啊……
计谋完美,部署精密,紫檀真人对付纥石烈执中,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比这早约莫一刻的功夫,黑龙山外盟军驻地,西麓与东坪皆已开战,是完颜永琏亲自发起,他与林阡心照不宣,林阡不可能杀了完颜璟,故而虽然有一定程度的投鼠忌器,也不可能被林阡步步紧逼还坐以待毙。
没错,宋匪的第二轮谈判已经呼之欲出,其中必涉及南宋的举国北伐相关,完颜永琏毫不犹豫抢先一步向林阡和越风打击,正是为表示金军底线就只能到镐王府郑王府平反这里,且看宋匪是否个个都寸土不让、永不言悔。当然了,此举可以说成是示强也可以说是试探性攻击,明为战乱实为寻人而已、若能激将宋匪明示圣上更好。故此,过程中武将们战斗了多久,使者们便斡旋了多久,细作们也活动了多久。
“曹王倒也掌握了火候,没有采取军聚歼、逼得林匪狗急跳墙。”郢王府第二高手常牵念闻讯分析,“从另一个角度看,曹王分散开的其余武将,很可能也是对五岳留了一线。”
“此间有曹王自己、有那条毒蛇轩辕九烨,还有陕北军的新秀完颜丰枭。”郢王府第九说,“要攻打林阡、越风等人,仅凭他们,兵力可能不足。”
“咱们也去助阵。”常牵念笑说,郢王留他看家护院,自是看重他勇谋兼备,“既是监视曹王,也好迷惑曹王。”
“也对,不能教曹王那么快发现纥石烈大人的意图。”郢王府第九领会点头,“所以咱们黑虎军要同曹王装模作样地合作。”
说起来真好听,曹王府的将,郢王府的兵,齐心协力营救圣上。
常牵念说不清是被完颜永琏还是被林阡吸引,自愿选择了林阡和越风所在的西麓;郢王府第九则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了东坪、他最怕的毒蛇轩辕九烨的身边,公然向冯天羽和燕落秋宣战。
轩辕九烨在权衡强弱后,自己负责从北面强攻,将这位郢王府第九分配在东边袭扰,对峙激斗,迅速白热,原还势均力敌、胜负难分,很快形势却发生了变化。对面那冯天羽在束鹿三兄弟里素来有勇有谋,逮住这郢王府第九阵型里的一个微小破绽当即反击,身先士卒的他,形意拳短打直进、内涵绵长,郢王府第九战力与他旗鼓相当,手下们却吃不消宋军精锐切中肯綮的迅猛打击,很快败下阵来。战事火速不利,郢王府第九急忙向轩辕九烨求援。
“这就是来坏事的……”轩辕九烨无奈说了句真心话,思前想后,只能从自己的阵地悄然挑了近百精锐前往救护,原本强调了“悄然救护”,不知何故竟被本已被轩辕九烨阵前击败、退回驻守思量对策的燕落秋瞧出端倪,倏然她就抓紧战机转守为攻、对着正自调动的轩辕九烨突袭,轩辕九烨措手不及被她打败,仓促之下率军北撤。郢王府第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很快也被击溃、作鸟兽散,逃亡过程中更被冯天羽的军兵追斩…
轩辕九烨惊闻噩耗,知道问题一定出在“悄然救护”被识破,燕落秋不可能有千里眼顺风耳“适才,完颜丰枭有无可疑之处?”无数次吃一堑长一智,今次他分配陕北军时,刻意让完颜丰枭、徒禅月清等高层部分散,如果完颜丰枭是“转魄”,虽帮了林阡却必定暴露于此、得不偿失。轩辕九烨也能得到些安慰。
然而奉命观察着完颜丰枭的控弦庄人却回答“完颜大人一直与宋匪交战,打得那殷柔还不了手,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奇也……”咦,不是转魄吗,既然完颜丰枭没有问题,那燕落秋怎么会那么及时,那么笃定……
“魁星峁我军安撤下、驸马府封寒送瘦金体二事,只怕会给转魄和灭魂一定的暴露危机……事不过三,我决定今次让他二人赋闲。”战前林阡对燕落秋说,“不过,河东我有‘真刚’,虽然金军里的这一脉上阵不久,倒是也可磨练了。”
燕落秋点头,六月她和真刚就在寒棺有过合作“小阡……你自己要当心。”
“好。”林阡的本意就是将金军的最强高手吸在自己身边,那还能有谁?至少有完颜永琏。
完颜永琏在不清楚完颜璟在哪里的时候,四中取一,本也就是决意由他战林阡,因为林阡是宋匪最棘手之人;而在看完青鸾的那封信后、确定完颜璟不在林阡身边了,完颜永琏更加决定去战林阡。为什么?因为要满足林阡的愿望,在金军奔袭正确地点的关头,把林阡牢牢绑缚在自己身边、离林阡本该救局的地方最远……
“常大人,能拖他们多久便多久。”完颜永琏中肯地说。
“哈哈哈。”常牵念闻言不禁笑讽,“我还道曹王百战不殆,原竟是这般不自信吗。”
然而,常牵念一转身就敛了笑,战略上藐视敌人但是……还是得注重实际啊。他不是没听过玉皇山论剑、知道林阡已然能和曹王并列!这数十年来的金朝武坛,他是少有的不惧岳离反控术、只把完颜永琏引为唯一对手之人,年少曾扬言“若早出山几年,必教渊声败北”,不过,到底还是口出狂言,这些年他心知自己的那把名叫“九万里”的钩稍逊完颜永琏冥灭剑一筹,也在前夜交锋中刚吃过林阡的苦。
但当时的林阡,有燕落秋抚琴相助,以二打一才勉强杀败他常牵念,今次情境不同,他和曹王剑钩合,对面的林阡只剩个越风——
可你常牵念又怎知,越风对林阡的助力几多?
“一鞭可度四季风”的越风,出道时就是林阡的最接近对手,当时被厉风行戏称为林阡克星,抚今鞭之削铁如泥,能割得饮恨刀锋成万余碎片。
与“万象尽收于刀中”的林阡亦敌亦友也不奇怪,负势竞上近十年,他和林阡都进展得恰到好处,刀纵劈,鞭横扫,春风绕山之渺茫,夏风托林之静幽,秋风举天之高爽,冬风助雪之倾盆,相得益彰,千军难挡。
常牵念那时才觉得自己的笑讽万分尴尬……好在他也是因恃才才傲物,虽手忙脚乱了一忽,到底也是在曹王的帮助下,调整了状态,发挥得出色——林阡你虽包罗万象却毕竟粗糙,哪及得上我钩法钻研透了太行?一钩“火龙明鸟道”赋之高,再一钩“铁骑绕羊肠”予以险,钩走浪势,走的不是黄河浪,而是太行云巅之浪。对了,过程中曹王何在?好像自己这太行意境跌宕起伏了九万里他也跟着层次错落了九万里,却一直在下烘托、在侧环绕,明明是以冥灭剑和内力推涌着,竟可以表现得毫无亮点、衬得自己锋芒毕露,不知道他是伪善故意对自己示好,还是做惯了中流砥柱、习以为常地以他剑境里一张白纸一点笔墨做别人的陪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