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林念昔是完颜暮烟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在川东和黔西上演,主公和天骄早就知道会这样,竟还顺着云蓝的初衷,一起把她凤箫吟磨砺成南宋的不可或缺……
“无需对不起,主公没有瞒。众将所见,只有林念昔,没有完颜暮烟。”寒泽叶虽介怀过,却很快就放下,对他说,在川东和黔西上演过的那些是错的,七年前的主母,虽然也曾为盟军身先士卒杀敌,到底不像后来为短刀谷披肝沥胆。陇南之役,最大的受害者是短刀谷,七年来,主母给短刀谷带来怎样的太平盛世。
“师父……”辜听弦坐在山道的阶下想了半天抓耳挠腮,被路过的虫子蛰了一下忽然疼得茅塞顿开,相似场景令他想到了师娘这些年在他每次受伤生病或误入歧途时给予的关爱,急急忙忙回来找林阡说,“我想通了,为何师娘每次出事,师父和我们都这样急躁、惊慌,那不是因为我们胆子小,也不是因为她多重要,而是因为她值得。”为何她值得师父这样甘心牺牲林阡之名也要维护她?因为,身世不能选择,身份却可以,师娘她,早就用行动向世人宣告,她从始至终站在师父身边!
七年前的川东和黔西发生什么,寒泽叶和辜听弦都是道听途说,因为那时候寒泽叶尚未归顺,辜听弦还是敌人,换而言之,他们甚至不如十三翼知道的内情多,只看到了阡吟在婚后的相互扶持,没看见他们在婚前就生死相依。但盟军的元老们,目前身在秦州的莫非、西山寨的杨致诚、龙门关的厉风行,都清楚记得往事,当时一头雾水,如今恍然大悟。
“没有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那是林阡人生中唯一一次无理取闹,换来的是天骄徐辕对他彻底失望:“今日我徐辕看得清清楚楚,你林阡,不是英雄,是佣兵!”——林阡为何对徐辕理屈词穷?
当天骄问凤箫吟:“如果将来回过头来看,现在的林阡根本是一意孤行的,甚至是在对不起你的情形下,给你和他一起挖掘了一个坟墓,你……还会跟着他一起吗?”吟儿义无反顾说:“会,因为是他给的,就算是坟墓,我也跳。就算这一天要众叛亲离,也会站在他这一边。”——徐辕为何对吟儿问出林阡会众叛亲离?
全部都有了答案!
“结束了。”瞰筑塔下,当金国公主的身世被“揭穿”,天骄一声令下,整个盟军要置吟儿于死地,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林阡毫不犹豫地挡在塔下,哪怕围攻人群把他逼去了万分凶险的夺魂柩,“吟儿的敌人,那就全部是我林阡的敌人!谁要杀她,先过我饮恨刀!”那不是初涉江湖少年意气才会说的话,那句话即使放到现在他身经百战了他也一样说得出做得到。后来他疯魔一样命令她从塔上跳下来,紧紧揽住她,一刻不肯放:“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你做不了盟主,我也做不得盟王!”最终在断崖上天骄率领八大高手围攻凤箫吟,他宁可将饮恨刀和他的命一起挥之出来保她:“她的罪,也由我来偿。”
林阡对吟儿不负,那吟儿对林阡呢,得知身世前的她,为了救盟军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眼看林阡要为她再做逃兵,拼尽力气把林阡推了回去:“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得知身世后的她,山东之战处于和林阡的长期分离状态,孤军奋战对面的哪一个不是她的亲族恩人:“故国印象一脉相承,先辈志向薪尽火传,血中就有,脊梁在扛。如何没有资格?”她以一个尴尬至极的身份,替宋向金作出如是宣言……她那样一个单纯善良、爱笑阳光的人,是如何做得出来这数典忘祖、是如何甘当这两面不是人!
“告诉主公,致诚不用原谅她,因为她根本不欠我杨致诚什么。上一代是罪,下一代是情。”其它的话,致诚早在寒棺被杨家人围攻时说完了。
“你俩的路会很难走,但是,一定是你俩的路,那就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厉风行隔空对林阡说。
“都怨我没有救得出她。”莫非对他回信时,竟然还觉得自责。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通融,尤其是对吟儿并不相熟甚至本就忌恨的那些……林阡执意不和吟儿断绝关系的直接结果,必然是吴曦麾下官军的不忿不满和不乐意,眼看着新仇旧恨交叠、完颜永琏又去意叵测,林阡不得不暂离盟军,把静宁秦州全权托付给寒泽叶。
他的原则一如既往: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吟儿,你我又一次成为了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该留。”认清定位,必须离开。
“我才刚来,主公便走……”寒泽叶虽然遗憾不能和林阡并肩作战,却明白这可能是暂时勾销矛盾的方法,而且环庆那边……怎这么巧,他才刚来,完颜永琏就去了?必有阴谋。
“师父,先将师娘带回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思雨那边,我会叫她好好保护沂儿他们。”辜听弦拍胸脯保证。
送林阡去环庆之后,静宁秦州的重担就都压在寒泽叶身上,好在他已习惯,做主公在天骄以外的第二后盾。辜听弦、孙寄啸等人也全是他在陇右便驾轻就熟的。
倒是还有一个不陌生的新人……林阡临走前,交代最多是吴曦,交代最重的却是他,寒泽叶心念一动,已经看到他背影,驻足——“宋恒。过来。”
“何事?”宋恒正在带兵操练,转过头来满头大汗,倒是十分投入和认真。
“打完颜承裕,多操练锥形阵。”寒泽叶淡淡说。
“哦。”宋恒言简意赅,“好。”
那几日战斗集中在秦州静宁交界的秦安,多以寒泽叶为主、宋恒为副将,分工恰似雅州之战的王钺和风鸣涧,初次合作,对战完颜承裕和完颜璘,竟然出乎意料顺风顺水。
尽管,他俩私底下相交淡如水。
日暮。
无论向东南西北哪个方向看,漫天遍地都是血色渐染,天幕上的日月星辰,好像要被那些杀伐声震落下来。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林陌策马东行,望着这夕阳西下,忽而想起唐人王绩的《野望》,这首诗既应景也像透了他,与身旁这些称呼他驸马的人相对无言互不相识,他自己的命途则徘徊不定不知归依何方。
像透了我也像透了你,念昔,这世上,我们竟成了最像的人。
“少爷,生辰快乐。”崇力那个鬼灵精,还知道去跟后面就地休息的厨子们要了一碗长寿面,此刻捧着热乎乎的长寿面追上前面马不停蹄的兵马。
“谢谢。崇力。”他难掩感动地接过。
“别谢我,谢谢扶风吧!我忘了日子,亏得她提醒呢。”崇力笑着指着后面。
“她……可醒了吗。”他问的她却显然不是扶风,囫囵吃了两口面,面容里全然关切之意。
“少爷……”崇力略带不满,“为何!对你好的不搭理,那个该死的女人却……”
“别说了。”他知道他被贺思远说中了,这一生都吊死在一棵树上,或许,差点得到又意外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九年前,险些到手却不翼而飞的爱情,情到浓时却戛然而止的苦悲,悲冷生活里忽然闯入的欢乐,从此混淆了年岁,能令他动容的每个人都像她,眼角眉毛,嘴唇鼻子,总有一处是像她的,不过,只是动容而已,不曾动过心,心早给了她。
“那么,老爷的仇,就不报了吗!”崇力怒其不争,“她杀了老爷啊!”
他那时只看着这碗里的面条失神,九年前在淮南,她王婆卖瓜说她煮面好吃,在她师兄开的店里给他献宝,夹了一筷子面却越吃越长,最后才发现原来和他碗里的连在一起,顺带着把他那份也吃了大半,差点没让他尝到她的手艺。
可是,沧海桑田,淮南的人都来了陇陕,却是来体验这一出出物是人非。他忽然再也吃不下,想起那足以要她命的一剑竟然出自她大师兄之手,想到这人世几回伤往事,着实伤魂。
“驸马!扶风公主说,暮烟公主醒了。”扶风,实在是个贤惠的好妻子。
他来不及去感谢扶风,喜不自禁:“真是个再好不过的生辰礼物。”
“唉。”崇力摇头,长叹一声,望着他的背影。
吟儿清醒后,听到侍女们七嘴八舌,才知自己闯下怎样的大祸,
追悔莫及,她怎能向完颜永琏伸手?竟然引得他忘情失态,当众揭穿她是他的小牛犊!
事实上,中剑后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大清楚,昏睡了足足八天八夜,原本记得的也快忘光了。
甚而至于问自己,怎么胜南没有来?我明明见到了他……
胜南怎么没有来?他显然跟来了环庆,可惜今年的九月初六,陪在他身边的又不是她。
日夜兼程向环庆去,到九月中旬,终于与程凌霄和独孤清绝见面、亦等到天骄徐辕来会合。吟儿身世揭穿那几日徐辕刚好在边境准备送风鸣涧出征,闻讯便知这是林阡命途的一劫,当即将短刀谷交托给风鸣涧镇守,继而亲身北上襄助林阡。
转魄的情报中称:轩辕九烨将原计划在静宁的婚礼照搬到了环庆。
“必须把主母抢回来!”胡弄玉闻言,二话不说给林阡出谋划策,她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
“如此急迫?会否有诈?”独孤清绝因这娇妻在畔,增长了不少警觉性,见他们好像要谈如何抢亲,示意隔墙有耳进帐再谈。
“念昔伤势未愈,就如此着急嫁娶,恐怕是看穿了你会心急抢亲。金军既张网设伏、又高手如云,若去,不仅死路一条,而且环庆盟军必被谋夺,你的人手够吗。”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林阡略带惊喜转头:“云前辈,竟也来了环庆?”
云蓝一如既往,面色漠然地站定。
吟儿的行踪,虽不至于像遇刺前那般“绝密”,却因为她身体虚弱、而完颜永琏又铁了心要拴住她的关系,“飘忽不定”。只有在和林陌的婚礼上她才可能出现,对,那也只是“可能”而已,礼成之后却终将隐入江湖、踪迹难觅。稳操胜券的完颜永琏,不管是下明棋还是设骗局,都只问林阡一句你敢不敢来。
“但若不去,却会令他夫妻二人永不再见,终至抱憾终身。”程凌霄作为吟儿的另一个师父,和云蓝互相见礼,都为对方气质所惊。
“请你三思,孰轻孰重。如何决定,我皆听从。”一起进到帐内,徐辕对林阡如是说。
往事今朝重震,关于身世和理想的对立,徐辕却早就已经抛弃了偏见。
那女子,是他在云雾山亲手选定、在泰山内心承认的武林盟主。
做盟主时,意气风发,刀山火海都敢闯。
做主母时,策马扬剑,指天下谁人可挡。
他早知道林阡会做什么决定,无条件支持的同时,却必须提醒林阡,此行慎重,不得辜负盟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