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业炎随意诹了个名字和投奔田揽月的时间。真得感谢造化,业炎红莲性格所致,从来都是等人拜访高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老邪后在时,业炎红莲一直女尊男卑,向来业炎声名在外而红莲操持家务主内,其实现在也是……谢清发父子杀到碛口后,他俩更加深居简出,接触时间不长,误以为业炎是男人、红莲是女子。燕落秋一听赵西风说草包,就明白他们混淆了男女。
“近日刚好前来投奔的新人?”完颜永琏沉吟之时,发现燕落秋弈出妙手、化险为夷,却是不给她喘息之机,划开边空意欲将之劫杀,“也是刚好,谢当家才过世,谢夫人便把那些激怒过他的、囚在冥狱里的风雅之士们全部放出吗?”
完颜永琏很显然是从风雅之士四个字着手,指教仆散安德等人顺藤摸瓜、调查出了前一战冥狱的幕后相关,可叹昨夜决战时的补救终究留下了后患的痕迹,从业炎和诸葛舍我开始被完颜永琏按图索骥,而林阡等人思维迟滞,只怕到现在还没留意!
燕落秋心念急转,临危不乱,欲走几个单官脱困:“那些人,不过是我和大当家闺房之乐的赌注,如今人都不在了,不想睹物思人,不瞒王爷,我连冥狱都想全拆了。”惆怅不是有假,她是恨极了冥狱里林阡对她放手的那一幕。
“妖女,实在是鬼话连篇……大哥明明说过,你喜欢风雅,他要将你缠住才……”万演急红了眼。
燕落秋当即落泪,泪中带笑:“唉,你大哥确实喜欢缠着我。”
“众位莫再被她骗了!”万演急不可耐,当即冲去旧部面前解释,“我索性说实话吧,大哥他根本就没……”
燕落秋眼神一厉,话锋一转:“万演他何德何能,竟教曹王觉得,得他一人便胜过得五岳所有当家?!”
完颜永琏先前提及“万将军清剿林匪”一番言论,只是要诱引众当家学着万演一起归顺金廷,谁想燕落秋如此毒辣,竟一句话就戳中了五岳其余当家的薄弱处,令他们觉得学了万演也没用他们万万比不过万演!关键是,完颜永琏确实说过这句话。“我身边,竟也出了内奸吗?”他暗自笑叹,又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女子随口一提吧。
这句确实是燕落秋胡乱猜的,因为林阡说过万演价值最大,她推测完颜永琏也这么掂量。她急中生智直接喝斥出来,既是要用这句话阻碍万演及其旧部交谈,更是要把万演旧部不远的赵西风直接激将出去,令素来计较万演对他不敬的赵西风不可能再起对完颜永琏归顺的心思。
一如她料想,赵西风挥刀登时亮出,拦在万演与旧部之间:“万将军,厉害得很啊,自己叛变就算,还要挖走我五岳几个弟兄?!”丁志远亦早于他从另一侧出刀:“怪不得杀了大哥又抹黑大嫂,原是为了向这曹王邀功,无所不用其极!”
万演因完颜永琏的知遇之恩,早就于心中立誓,要把不明真相的麾下一起带出五岳,谁料竟欲速则不达,才刚站定脚步要说话,两边刀锋齐刷刷地向他来,万演无奈只能推开麾下,一枪先将丁志远挑开,堪堪回防赵西风时,一时情急,用力过大,竟将赵西风整个人荡开老远。
这地方到底不是比武场那样宽敞,因赵西风重重摔在地上,灵堂里瞬间连锁反应,先是有供桌打翻、祭品落地,后有长明灯落、摔得粉碎,最后天意弄人,就连最远处的祖宗牌位们都摇摇欲坠,电光火石来不及救,最早掉下的就是赵西风父亲的那一个……
赵西风狂喝一声,如受了伤的狮子,一改从前的遇强则怂,睚眦尽裂直往呆住的万演猛扑:“万演你纳命来!”长明灯落,竟预示着大哥他无法在死后步入阴间坦途,而父亲与众叔伯的牌位,更加不是你万演能亵渎!
一刀接一刀,狠狠朝手忙脚乱的万演身上砍:“再打,再打啊!打得诸位兄弟、叔伯灵位全毁,九泉震怒,将你万老三天打雷劈!”
不管燕落秋还是完颜永琏,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戏剧变故,眼看万演性命之危,薛焕焉能坐视不理,当下拔刀而出,他要出手赵西风焉有命在,田揽月当即上前相助,但分明也不是薛焕对手。
他俩撑过前五回合,乍见局内白衣飘闪,原是燕落秋离了棋盘,提烛梦弦到此抗衡,众将看她单打独斗居然能和薛焕拆了十招不败,大呼惊奇,完颜永琏转过头来,只是一眼,众将停止私语,重新站立一旁,毕恭毕敬。
燕落秋琴弦精绝,早已被楚风月束乾坤领教过,而薛焕蝉联数十年金北第一,刀法早已超过力道招式范畴,这一番刀弦相争,端的是又快又险,几乎时时似有胜负要分晓,却招招后都一波三折,众将看得眼花缭乱,燕落秋衣裙过处,唯留一阵震心弦音,高亢如有碎裂之感。观千剑而后识器,她虽不太可能属于能够随意伪造楚狂刀伤口的绝顶高手,但也一定是世间一流。
何以风流倜傥,却在风口浪尖。
薛焕难免有此感受,在风口浪尖,引血雨腥风。这女子琴弦拨动之际,隐约可见美目盼兮,说不尽的潇洒妩媚,不错,和她容貌一样,弦亦美不胜收。
不知不觉,好像感受到了她琴中那一丝醉意,此值三十回合,她招法已全然展露,薛焕终于轻笑一声:“不愧是四然居士,好一个抚弦悠然,醉意陶然,睡意盎然,气度超然,好一招醉杀洞庭秋,烛梦弦,燕落秋,天骄大人他找得你好苦!”
薛焕刀气席卷,燕落秋身子一侧、敏捷躲闪开来,虽然不曾受伤,却是内心大震,原来,完颜永琏没有制止她激将赵西风、没有阻拦她离开棋局,是等在这里吗,等在这里要她亲自不遗余力打薛焕,故意教薛焕和她持平这么久,诱惑她打全了属于吕梁才女燕落秋烛梦弦的所有招式。
此刻棋局未尽,她琴弦亮色还在凸显,但完颜永琏神色好像在说,焕之,莫再给她震慑全场的机会,到此为止吧!
“燕落秋?”“那是谁?”“从前吕梁的一个才女,据说三年前已经去世了……”“怎么,和大嫂有什么关系?”这些窃窃私语的五岳中人,与另一群镇静不乱的魔人形成鲜明对比,完颜永琏尽收眼底、洞若观火,他先前竟忽略了,原来那群所谓的风雅之士才是主体,所以他竟未对碛口群雄对症下药,只先后给出了铲平或招安镐王府的两种暗示,任凭镐王府被风雅之士们裹挟着,一起被林阡吸引了去,被燕落秋诓骗了去!
迟了这样久才发现,在金宋两军的博弈之侧,五岳居然悄然地改朝换代!这谢夫人,不是谢夫人,当真是四然居士,燕落秋!
他看见猜测被验证而震惊,她燕落秋何尝不震惊,她也是到那一刻才知道,完颜永琏原来不是来挽回,而是来对她将军的!
金人们,原来是想从这个角度澄清事实、修复关系、重新结为盟好?“燕落秋隐姓埋名,居心叵测。”这就是他们对五岳未来的提点!
两年来她卧薪尝胆,如履薄冰,一直未露痕迹,怎料这决战过后、喘息之时,忽然暴露身份?因为随着完颜永琏对她越来越看重,重心越来越往她的身份和身世压,当然会将她画像四处询查……谢清发为什么不查,是因为有疑点才查啊。想不到,这样快,竟在这日的夕阳西下,便被完颜永琏查到,先胜而后求战,顺理成章揭穿……
两年来她几乎足不出五岳,然而近期尤其为了靠近林阡抛头露面越来越多,所以这关于她的画像轻易描摹,传给吕梁远近的诗坛词界,炸出了一群想她极久的才子佳人,“就是落秋,她,她就是落秋啊!”他们思念成狂、不辞辛苦、迫不及待到这战地来见她,完颜永琏嫌多,只带了最著名的几个。
“哪里来的痴汉。”她轻蹙修眉,一个都不肯认,哪怕有过去亲近之人,也全都面带嫌弃地离远。
“我们查着查着都惊奇了,谢清发两年前强掳来的,是个三年前就病入膏肓、闭门谢客的女鬼?”薛焕冷笑起来,“三年前可能已经去世的人,两年前无端出现在这里,是为何?顺着燕落秋这线索去查户籍,才知燕父是十多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再往前追溯,原来碛口此地,十多年前的风雅之士,主帅便是燕门林氏,麾下有燕平生、宁不来、何业炎、诸葛舍我,燕落秋你可都认得吗?!我看是燕平生,策划着要贡献女儿给谢清发,给他自己夺权复位来了!”
“燕落秋,哼,我听过,就凭她,也能与我媲美?天下间长得相似之人比比皆是,将我和她一个死人并列,不觉得是对我侮辱吗?”燕落秋被他楚狂刀逼到下风,其时并未性命之忧,但燕平生仇恨刚好燃到极致,被薛焕这话一激,险些直接出刀去帮她打。宁不来发现端倪,假意手一碰,将他刀打回鞘中。宁不来向来负责燕平生安全,绝不允许他的宗主有任何危险,甚至可以对他家小姐的生死置之不顾。
“叫那个刚要救你的老伯走出来,看看是不是你的父亲吧。”万演从适才意外的悲愤中走出、主动帮薛焕担负起招安任务,显然金军手上也已掌握了燕平生和宁不来的画像。
“什么父亲,万演你两年来都口口声声,你亲眼目睹我父亲是死在了你大哥手上,说话竟可以这样的不负责任颠三倒四吗!”燕落秋伤口隐痛,却是稳操胜券,万演论据矛盾一个站得住脚另一个便站不住,统一在他一人身上两个论据全都站不住。
什么父亲,什么宁不来,无论画像也好,人证也罢,上前去对照的金军和五岳,谁都无法认出,这尘满面鬓如霜的是燕平生,这自毁容貌改头换面的是宁不来,虽然金人们出其不意找到了所有漏洞,却除了再次证明燕平生的复仇计划缜密以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万演难料竟被她一句话就又大占上风,更因为这老伯和画像上完全不同而反证了他万演是个对言辞不负责任之人,迟了半刻,再要去说被谢清发杀死的不是燕父而是燕母又有谁能相信……从兵符乱柳林开始,注定万演就斗不过她、挖不了她墙角,越疑越真,大乱大治,她有把握得很,赵西风等人从现在起,一个都不信那些说法了。
所以今次质疑,不过是把后患搬到现在处理罢了!
便算完颜永琏,也低估了她燕家父女、甚至整个河东魔门的铁血战志!她把这些年来藏掩的未藏掩的带“醉”之招都打出来了又怎样,能证明吕梁才女燕落秋的所有记录琴法招式的秘笈,她来碛口之前便已经亲自烧光,薛焕拿不出充实证据证明她就是已死的才女燕落秋。
薛焕虽一时半刻刀法压制,不由得对这女子暗自惊奇,不知不觉又打到“醉杀洞庭秋”,这一招若有意似无心,却当真勾勒出一幅字面图景,杀得这吕梁群山霜重鼓寒,杀得众将之心随风景同凋敝。燕落秋眉间透出的是一种强而有力的执着,虽渐落下风,但却教薛焕的刀法越来越不能夺目璀璨。夺目璀璨的,向来不是强盛者,而是惊人者。
不过,终究她惊人不了几时了……薛焕刀法滚雪到极致,捕捉到最恰当的一个瞬间,趁燕落秋气息不济,飞速从弦下琴上的空隙横穿过去,刹那燕落秋弦已难控、刀又及身,生死一线,迫在眉睫,蓦地斜路里一只手将她拉带出战局,众人前一刻还沉浸于刀光弦影,后一刻全都不知所措、惊魂未定,薛焕楚狂刀正要得手,突然控制不稳,被半道杀出的一股强力从弦中退回,抬头一看不禁咋舌:“林……”
来人正是林美材,燕落秋和她一弦一刀,前后来战等同于合作,薛焕一人怎敌两个,加之始料不及,臂上顿时被落川刀划了一道,鲜血淋漓。
林美材将琴弦提在手中,交还燕落秋,亲和一笑,极尽体贴:“美人,将弦收好。”
“多谢你,小徒侄。”燕落秋微笑,轻声对她这样称呼,林美材呀了一声,脸一霎红到脖子根,也对,她的师父是燕落秋母亲的徒弟……辈分看,是这么算的。
不过,这一刻终究不是亲热的时候,林美材眼神一变,刀面一翻,接着向薛焕狠打:“万演,有给我传话给薛焕吗,他欠我男人的一臂,我要卸走了!”
薛焕强忍痛楚,由着万演给自己裹伤,见她乘胜追击,急忙抽刀再拦,双刀交缠,势同水火,却是林美材先发制人,一时大占上风。燕落秋转危为安,回过脸来却对着岳离一笑,这一笑,真让他进也不能退也不能:“你想杀的是谁,你最终杀的就是谁。”忘生死,嫣然对多少枭雄。
岳离知她话中有话,明面上她是说林美材要杀薛焕,实际上却是说他岳离早就对谢清发起杀心,此刻他虽对她目光如火,却因为不想完颜永琏失望,而迫切地带着恳求……
燕落秋心底雪亮,自己身份虽然险些暴露,却不是对着皇天后土立誓嫁给林阡时暴露给岳离的,因为她当时说的是“妾身燕落秋、贵阳人氏”,而完颜永琏此刻并不知道贵阳这条线索、否则必然会说起她和林阡的魔门渊源。那么,岳离并未出卖她,她和岳离仍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为了林阡也为了自己能安全,她没再对岳离说再多,只是警告和胁迫而已。
自薛焕和万演失败伊始,王爷一直未理会这边的战局,是因为在林美材到场的同时,已有另一个白色身影,在燕落秋的席位坐下续起棋局,那女子棋艺虽然随意些,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