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军的眼里,吟儿这次真真正正当了次乱民。
携惜音剑策马杀入官军,横冲直撞将这先行队伍冲散,却赢得四周一片“护驾”声起,天可怜见,这回消息当真不假,云烟姐姐果然在此间。吟儿远远就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江中子的紧张模样,悲喜交加,不假思索快马加鞭冲上前去,周围一切险阻皆不放在眼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惜音剑在手肆无忌惮,眼中除了云烟姐姐的车马再无其余。
“又是你!”江中子眼中敌意不消,刀在手中忠心护主。
“让我和云烟姐姐说几句话,我不会威胁她的安全!”吟儿迫不及待。
“这里没有什么云烟,她是朝廷将要下嫁叶文暻的谈靖郡主!”江中子强调着。
“江中子,我只是想见一见她,连这都不准许么!”吟儿大怒。
“想要见她,过了我的刀再说!”江中子一语,将吟儿战念全然激发,又一次,踏上了阡曾经的征途,第一个对手是刀王江中子,然而接下江中子第一刀时,根本不像阡那般与江中子难分伯仲,而是深知对方武艺在自己之上难以突破!
“小丫头,若再纠缠,莫怪我手下无情!”
吟儿冷笑,遇强则强,战意迫切燃烧:“我人都来了,还怕被你的刀砍不成?!”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的后果,哪怕一死,都后果自负!而那一瞬,江中子明明看见眼前少女的眼神,和当天林阡眼睛里透现出的气势几乎一致!决绝至此,早已把生死都抛弃!
然则,刀剑争锋十多个回合,局面如何可谓一目了然,凤箫吟明显不在意胜负,更想闪过江中子直接去找云烟,但越是想就越吃力,久之被江中子刀法压制得不进反退,气势虽足,心态浮躁,打出来的剑法全是随心而行因而混乱不堪,屡次一出手便分神,根本剑不达意,而江中子护主心切,丝毫不肯留情面,不在乎出手的是否夺命之招!每次刀锋迫在眉睫吟儿才想到要考虑自身安全,所幸每次都能临危不乱化险为夷……但连要攻要守都不自知的吟儿,怎可能打得过一代刀王江中子!
海逐浪紧随吟儿其后正与官军将帅交手,吟儿被欺压的这一幕幕尽在眼前,不禁大为光火,原先就因为胜南被以六敌一而对江中子心存不满的海逐浪,霎时也不想理会周围这群虾兵蟹将,催马拍刀,直往江中子的刀上冲撞,且看他掩月刀如何为盟主争得喘息之机!
“盟主!他就交给我了!”旷张的掩月刀法,汇聚于江中子身前,承担了惜音剑适才面临的凶险,有他海逐浪在一刻,就不允许盟主负隅一刻!
“海将军,谢谢你!”吟儿看海将军为了帮她几乎被等闲官军砍伤,眼中全然感动却不及表达,毫不犹豫直接跃至云烟马车上,掀起帘就要将她带出来。
面前却是一道罡风,吟儿暗叫不好,一时心急,竟忘记谨慎小心,风到心口才知回避,不留神衣袖就与车中人兵刃相擦,臂上徒添伤痕,提剑相抗,映入眼帘的是那精力旺盛斗战为乐的焱老!吟儿不敢怠慢,提剑胡乱与他拼凑了数招,心中却一阵乱:“为何不是云烟姐姐?你们把云烟姐姐藏去了哪里!”
惊见焱老,吟儿刹那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所有的希冀全成泡影,吟儿怒气冲冲,杀气澎湃,一时竟将焱老剑风克制,疯了一般一边打一边喊:“把云烟姐姐交出来!把云烟姐姐交出来!”
真像……真像那夜营帐里歇斯底里的慕容荆棘……为了什么?为了深深爱着的男人么?司马黛蓝忽然好是心疼,看吟儿剑剑都是追魂夺命的凶狠,才发现属于林念昔的杀气已然归来:是的,只有在林阡面前师父才会变得卑微,放低了她自己的地位却仰视着那个男人,却也为了林阡,师父说她要名副其实地做剑圣……
却该如何阻止焱剑意里的炎上?见吟儿如此凶狠霸道,焱斗志高涨,剑也空前地激烈,数十招后,吟儿终究体力不支,败于水深火热之坎,若非那位冷飘零姑娘从斜路里出剑阻拦焱的攻势,只怕焱老的剑锋,已然穿过了惜音剑的防备,刺入连连败退终于摔下马车的吟儿的身体!
司马黛蓝关心所至,差一点“师父”的称谓就脱口而出,即刻策马过去想要扶起吟儿,然而却见吟儿摔倒在地还要握剑上前再度纠缠,焱老与冷飘零比斗不过半刻,惜音剑就想重新加入战局!孰料事与愿违,恰在此时,吟儿竟丧失了握稳剑的本事,适才受伤的臂上分明正在流血,麻木感也全然袭入心间……吟儿心力耗竭,欲哭无泪,忽然就倚着剑身缓缓地跌坐在地。
心死。
官道上拥挤的人潮,像在嘲笑着她,此刻就算死在焱的剑下,也再也见不到云烟姐姐了,她连帮胜南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强风在耳畔全被忽略,吟儿却知道,现在自己怎样万念俱灰,胜南就一定有十倍百倍的遗憾痛楚……吟儿。”思绪陡然被拉回现实,吟儿心随之一震,这一声吟儿,上一次听见还是半个多月前,错不了,不是幻觉!吟儿的心忽然复活,慌忙转过头来,看见正站在自己身后带着怜惜唤她名字的不是云烟姐姐是谁?!吟儿的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这熟悉的身影和容貌,这难忘的声音和感觉,她总算没有白来,她就知道,云烟姐姐不会狠心连她都不见,她就知道,云烟姐姐不能这样凭空消失在胜南的世界!一定还有转机的,一定还有转机!
然而千言万语全都堵塞喉间,吟儿流着泪任凭云烟俯下身来帮她伤口止血——这是家的感觉,胜南和她都渴望的家的感觉,连家都不在了,何以去谈天下?明明诸葛老头说胜南是掠夺者,可是这掠夺者能攻城略地却不能掠夺一个最爱的女人吗……
“吟儿,其实,我丝毫都舍不得走。”云烟平静地替她包扎着,轻声说,当此时,焱垚等人齐聚她身边,生怕云烟动摇念头,听得这句,更是脸色齐变,吟儿喜道:“我便知道云烟姐姐有苦衷。既然云烟姐姐不舍得,那便立刻同我回去,不用再管这些人!”想挽住她的手就走,云烟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可是吟儿,每个人,都应该有他生活的形式,胜南是,我也是。所以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信念和承担,胜南早就懂,我也不得不懂……”
见吟儿似懂非懂僵立原地,云烟心一软骤生忧愁:“吟儿,知道么,我舍不得走,是因为还有牵挂,还有担忧……我最牵挂最担忧的人,却不是胜南,而是你。”压低了声音,只因在意吟儿的感觉:“可知你完全可以让我毫无牵挂地回去?为什么,为什么爱他却不让他知道……”吟儿一惊,僵立原地,忽然不知该如何劝她,反而被她相劝。
“吟儿,不要再偷偷爱了吟儿……可知道,我在旁看着,都那么揪紧了心的疼……”这一句,说的和听的人都是肝肠寸断。
吟儿却拼命摇头,不肯接受云烟的劝:“不,我只知道,胜南可以少得了任何人在身边,独独不能缺的是云烟姐姐!我只知道,胜南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而已,胜南希望有固定的环境固定的家,却偏偏要在嘴上说崇拜战争喜欢流浪。我只知道,胜南的心不像他表面那么坚强,胜南会有死穴,胜南会时常感到孤独,胜南会莫名就觉得郁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庆幸胜南的身边有云烟姐姐……可是,云烟姐姐离开的这几天,胜南人前人后完全是两个样子。夜里胜南会不言不语在营帐里看着火失神,听到外面有动静就以为是云烟姐姐回来了,带着希望出来看却要带着绝望走回去,可是走回去没多久就又会自欺欺人地再跑出来看……胜南根本不能听见任何有关丰都的句子、不能接触到一件和云烟姐姐有关的事,胜南不愿总是想着云烟姐姐可是每时每刻都会记起云烟姐姐,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作战这样才能暂时忘记一切,但是黔西哪里有那么多战事要运筹……胜南不能向任何人讲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就只能趁着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云烟姐姐,原来胜南也会躲在角落里,以为没有人看见地哭的,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想念云烟姐姐偷偷地哭……”
云烟听到这里,泪也情不自禁,却轻轻摇头,告诉她:“吟儿,你说得不对,如胜南那样的英雄,不会缺少了谁就不行。他时常觉得孤独,那是因为他没有对手他独一无二。他希望有固定的家,是因为他这一生都注定要的是天下,对于戎马一生的人,家只能是一个希望。无家亦有天下,吟儿,这就是我们的男人,这就是饮恨刀林阡。”
“郡主,咱们走吧。”江中子担心再留片刻都有变故,立刻要扶云烟上马。
吟儿的心陡然一沉,眼睁睁看着云烟上马却无力阻拦:无家亦有天下?其实她一直是这样定位着自己的男人啊,她也早有预感云烟姐姐可能会带给胜南遗憾,因为胜南心中最重的,必是江湖必是天下……但这一刻,她是那么憎恨这句无家亦有天下!
“记住我的话吟儿,这是胜南最好的时候,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就害他伤心失落。从今天起,要代替我,帮他从失去的痛苦里走出来,陪着他一起走到人生的最巅峰,我不能做到的,都要代替我做到。我不能看到的,你都要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临别之际,吟儿忽然听见云烟声微颤,原来,云烟姐姐一直在强忍着悲恸么,云烟姐姐何尝不知道胜南不想她走……然而,吟儿忽然有些懂了,云烟姐姐是因为爱胜南才狠心要走,正如胜南是因为爱云烟姐姐才决心放手……
“云烟姐姐,我只知道,少了云烟姐姐,无论将来胜南会有多少际遇,都一定是遗憾的……”吟儿哽咽着,作最后的挽留,“没有谁可以取代云烟姐姐在胜南心里的地位……”
“郡主,走吧,再僵持也无用。”江中子看云烟眉间全是不舍,轻声催促。
吟儿猝然起身意欲拦住云烟座骑,孰料一时心急竟摔倒在地。没有人能上前去扶吟儿,海逐浪、司马黛蓝和冷飘零,同时看着这个夔州黔西之战都威风凛凛或赫赫有名的盟主,此刻竟然哭倒在云烟马蹄前,挽留已然变成苦苦哀求:“不能,不能少了云烟姐姐……不能少了云烟姐姐……”从未有过一次,流泪流得她失去理智,知觉模糊,只能重复这一句。
“傻吟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云烟看着这样的吟儿,潸然落泪,“答应我吟儿,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我们的同盟,要给他幸福,要给他心安,好不好……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我们的同盟。
难道,只剩我和胜南两个人,在这样的约定里相依为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从今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云烟姐姐温柔的笑靥,和旷世的容颜……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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