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点着灯,昏黄一片,一个女孩子披头散发,抱膝坐在地上,纵然她的脸深深埋着,腰躬成了一只虾,慕锦成居高临下,仍然从身形上认出底下的人是宋允湘。
可他心里却闪过一丝疑惑,在慕家,两位小姐虽都不是嫡出的,但也是按着大家闺阁女子培养的,坐卧行走,言谈举止皆是落落大方,如此这般席地而坐,单薄的裙裾四散撒落,几乎露出里面的衬裙,这般失仪,简直是万万不可能的。
难道是被吓坏了?
正当慕锦成在心里给她找了个合理的由头的时候,却听屋里人凄凄惨惨地自说自话。
“宋允湘!你快醒来,你的丫头念棋,已经为你死了!”
“我是穿书来的,意外占了你的身体,我晓得你不喜欢我,可我也不想的啊!我不过是等双十一抢购的时候,看了会儿书,这是招谁惹谁了!呜呜呜。”
“你再不回来与我一起想办法,你这身体可就要被钱涨那个混蛋玷污了,到时,为了你的清白,我大不了自戕,那样一来,我或许能回到我爸妈身边,而你可就真死了!”
这些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全是魔怔的胡言乱语,而屋顶上的慕锦成却几乎当场石化,穿书?双十一?爸妈?
看多了穿越的慕锦成,自然十分明白她的话。
这个宋允湘是现代人穿书来的,她在呼唤原身,难道她并没有夺舍,而是共生?
这个在历史不存在的大黎国,居然是一本书里虚构出来的?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慕家会怎样?
他和青竹会白头偕老吗?
他还能穿回去吗?
太多的疑问,排山倒海地涌上他的心头,然而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多想。
“唔……你为什么这么作,害了自个又害我!”
底下的人语调低微颤抖,虽还是宋允湘的声音,慕锦成却听出了细微的差别,哪怕愤怒也是温婉的,这才是慕家养了十多年的表小姐宋允湘!
“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母亲的嫁妆若是这般好要,大舅舅早就想办法收回来了,这些年为这个,不知填进去多少银钱,若有可能,哪还能等到今天?而今,宋允蟠只用几张无凭无据的纸,就将你哄骗进了这个牢笼,你叫我怎么想办法!”
“我父母早亡,外祖家又正逢多事之秋,自顾尚难,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来救我这个,无情无义,撇下他们自去享福的不孝女!”
“你把事情搅得一团糟,却叫我来承担,我为何要醒来受这个苦!”
宋允湘将裙裾笼在身下,盖住双腿和绣鞋,低声哭泣,双肩不住地抽动。
“我……我也是好意,慕家经济紧张,我这不是想着自个有些技能,若是能自个出来管铺子,多少挣点钱,贴补他们,说不定还能救明……二表哥……和二舅舅。”一个声音惶恐中夹着心虚。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可这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像我母亲、二婶和三表嫂这样的女子俱是万里挑一,她们都是因为有开明大舅舅的赏识,你放眼整个南苍县,除了慕家外,你见哪个世家女子出门做生意的?”一个声音里满是埋怨。
“不是……不是还有钱家小姐?”一个声音是试探和反驳。
“钱家算什么世家大户?!”不屑与厌恶几乎让端庄淑女失了体面。
屋里死寂一般的静,隔了好一会儿,宋允湘晃晃悠悠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
“说那些已没有什么用,念棋用性命为你报了信,还是喝点水,保存体力,等慕锦成来救你吧。”
“如今三表哥可是慕家现在唯一的男丁,祖母年老、大舅母多病、二舅母又有身孕,她们都得靠他,若是我早些醒来,就算明儿血溅钱家新房,也不会让他为我贸然涉险,况且,今儿还白白搭上念棋的性命,你可知她与我情同姐妹,年纪比我还小!”
宋允湘压抑地哭泣,像一个走丢的幼兽,呜呜咽咽,凄苦无比。
伏在屋顶的慕锦成一下子感动了,这才是那个明事理的表妹,可他也要感谢现代宋允湘,若没有她报信,他明天一早出发去燕安城,恐怕连为她收尸都做不到,家中祖母又怎么能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
慕锦成在屋顶摸到一小团泥,瞄准了,丢进桌上的茶盏里。
盏中激荡,温热的茶汁溅到宋允湘的手上。
她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水珠和茶盏周围的潮湿,她慢慢仰头,月华微泄,为一个人镀上银光,仿佛天神临世!
“啊……唔……”宋允湘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惊叫出声,而她的手却更快地捂住了自个的嘴巴。
慕锦成分不清呼叫的人,捂嘴的人,到底是她身体里的哪一个。
但无论哪一个,他都得救!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迅速用手语告诉她,等我来救!
短暂的惊愕后,是极大的惊喜。
宋允湘连连点头,甚至想都没想一个古人如何懂得现代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