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醒醒。”顾青竹上前推推她。
“嗯……”杨大妞睡得恍恍惚惚,梦里的哥哥是个青面獠牙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正要吃她。
今儿闹了一天,她差一点就不明不白地嫁给了一个傻子,多亏顾青竹及时解救了她,她躲在这里,黑沉沉的,啥也看不见,而周遭各种细小的声音,虫鸣鸟叫,甚至竹叶飘落在地的声音,都被她的耳朵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一声声震动耳膜,更震荡心肝。
她怕,但她更怕被抓住,只得将棉毯子当做铠甲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罩住自己,在煎熬的等待中,她竟然不知不绝睡着了。
“这会儿没事了,咱们该走了。”顾青竹轻声说,帮她把棉毯子取下来。
“啊,好!”杨大妞揉揉眼睛,猛地跳起来。
两人专拣远离村庄的溪边田埂上走,此时夜色更深,树影重重,整个顾家坳都在安睡,没有谁发现两个女孩子躬身急走。
一直摸黑爬上鸡冠子山,顾青竹和杨大妞才敢坐在大石头上歇息,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黑黢黢的,像蛰伏的野兽,深秋的风刮着枯叶哗哗地响,睡着的鸟儿偶尔咕咕地叫一两声。
“你离了这里,可有地方去?”顾青竹低声问。
杨大妞低垂的脑袋摇了摇:“我爹娘早几年死了,长辈亲戚都被我哥得罪光了,现下全都不来往,大概没人会收留我,给自个惹麻烦。”
顾青竹叹了口气说:“那你总该有个打算,马上冬天来了,天寒地冻,就是乞丐也不好当。”
“我也就认得德兴织坊一个地方,明儿我再去求求郭嬷嬷,哪怕做个烧火扫地的丫头,只要有口饭吃,不给工钱也成。”杨大妞咬着嘴角道。
“你今日跑了,你哥和我二叔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定会到处去找,你想的到德兴,他们也会想到,一个无赖尚难应付,两个齐闹,郭嬷嬷纵能保你一时,却也不得长久。”
“我哥今儿不念半点兄妹情义,为了五两银子,就把我贱卖了,还不抵一个丫头的钱,往后,我只当没这个哥,哪怕沿街乞讨,也不会从了这门荒唐亲事!”
“你若实在没去处,不如先到南苍县梨花巷丁家面馆,大丫和招娣在那里做面食生意,你只需说,是我让去的,他们会收留你的,你在厨房烧火,不让外人见着你就行了,总能躲一段时间。”
“大丫……大丫对我似有误会,恐怕……”杨大妞看了眼顾青竹,吞吞吐吐地说。
“她是看不惯顾二妮,又和彭珍珠有过节,你起先与他们交好,大丫是直性子,自然是连你一并恨上了,可我瞧着,你也不是完全和他们一伙,她们害青英的时候,我见你也吓了一跳,其次她们破坏双缴机,你也没参与,后来我们遇着难处,你还慷慨借了钱给我们应急,我到今儿还没还你呢。
大丫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只需将今日的遭遇和她说了,她会收留你的,我过几日大概会去趟丁家面馆,到时咱们再细说。”
“顾姑娘,你真是大好人,说实话,她们害青英的时候,我真不知情,至于破坏双缴机,她们没叫我,但我偶然听到了,跑去告诉了郭嬷嬷,可还是没有阻止得了她们。”
“你告诉过郭嬷嬷?”顾青竹心下一惊。
“是呀,要不然后来贾敏东窗事发,织坊的其他女孩子互相告密,郭嬷嬷怎么会那么容易放过我!”
顾青竹细想那一日,她们姐妹几个刚抓住顾二妮等人,郭嬷嬷就带着一群婆子来了,这会子想起来,似乎是早有准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嬷嬷为啥不亲自抓?
顾青竹脑筋急转,多少种念头飞逝而过,却抓不住一个合理的解释,可当下实在没工夫细想,她只得将这件事暂且搁下。
“我再与你说一句,你若真想永久绝了你大哥和我二叔的念想,不如撕下一块衣裳布来,我帮你扔到野狼谷谷口去,让他们觉得你再无可能活在人间,从此一了百了。”
“好。”杨大妞咬牙应下,她撩起补丁摞补丁的襦裙,自裙角处用力一扯,将原本嫌短续上的一截花布头撕了下来。
顾青竹接过,交错着又撕了几下,这布原本已洗得泛白,哪经得这般蹂躏,一下子就破烂不堪了。
“你从这儿一路下山就是翠屏镇,千万别停留,一直往南苍县走,约莫走到了,正好赶上开城门的时辰。”顾青竹嘱咐道。
“我晓得了,谢谢你顾姑娘,自打我娘死了,再没人对我这般好过。”杨大妞屈身深深福了福。
顾青竹拉住她,急急地说:“都这会儿了,咱就不讲那些虚礼,你快走吧,别等他们醒了酒,追上来就麻烦了。”
杨大妞闻言,胡乱地抹抹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金沙中文
顾青竹望着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此时一团乌云飘来,裹住了下弦月,更让夜黑得如同新研的墨汁一般,所幸顾青竹对山路十分熟悉,她将破布条扔到野狼谷谷口,方才折返,悄没声息地回到顾家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