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一见到温纾,还是在温慎成亲之前。白堕对她说:“有什么事你来找我。”可温大小姐铁了心一样,一次也没有找过他。
眼下还得是听付绍桐说,自己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白堕对温纾是颇为愧疚的,但是人家姑娘已经大步往前迈了,他再纠结这些事儿,显然就不大合适。
他起身,从矮几后面拿了件棉衣出来,藏青色的面料,走着灰色暗纹,极是庄重大气。他把衣服放到付绍桐跟前的桌子上,“冷就多穿衣,总着急回去做什么。”
付绍桐看看棉衣,再看看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漾开,白堕便潇洒的挥挥手,“我去请教怎么管人了。”
自从温慎成了亲,温家他便不怎么来了,里面的草木换得厉害,竹子长得错落有致,院中还挖了一方池塘,塘边养着两株玉兰。
温慎显然是没有情调去摆弄这些的,看来他那位大户人家出来的夫人,在这住得还算惬意。
说曹操曹操到,白堕还没感叹完,那位夫人便娉婷袅娜地走了出来。
白堕忙垂眸行了礼,“贸然过来,叨扰嫂子了。”
温索氏展颜笑了笑,“不碍的,是来找小纾的吧?”
她上来便如此问,白堕多少有些奇怪,“嫂子怎么知道我不是来找四哥的?”
被问的人顿了顿,才说:“他不常回来的。”
她说得平平常常,语气里甚至连丁点失落都没有,但是白堕听着,总觉得辛酸,“要不,我去劝劝四哥?”
“可别!忙着生意,并非有意冷淡于我,”温索氏忙拦他,话说得都不自觉快了一些,“你快去吧,小纾在里头呢。”
人家既然如此说,白堕便点头,而后熟门熟路往里进,走了几步却直撞上了沈知行。
“东家要是知道你跑这怜香惜玉来,仔细他揍你。”显然他是听到了方才的话,这会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白堕没往心里去,敷衍着:“你大可以看看四哥会不会揍我。”
“骄傲什么呢?”沈知行更气了,“大小姐在你家的日子,可比夫人在这惨多了,你觉得东家不会因为大小姐跟你生气?”
白堕登时没什么底气了。
沈知行嗤笑一声,损他:“我家夫人已经有喜了,你自己琢磨琢磨,大小姐嫁过去,在你林家睡过一晚吗?”
就算这成亲之事,各中势力焦灼,温慎也不是自愿,但他并没有把一腔冤气都撒到女人身上。
她嫁为人妇,该有一样都没少,该给的温慎一样也没少给。
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替别人辛酸?
他就是温纾辛酸苦楚的始作俑者!
想到这,白堕便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讨教了,他垂头丧气,转身要走,偏偏这个时候,像老天爷故意不待见一样,温纾打里头出来了。
冷不防一对上,两人都怔了怔,好半天,温纾才问:“找四哥吗?”
白堕下意识摇头,很快又想明白不对,再点头,“对,那个……他不在我就先走了。”
“白堕,”温纾叫住他,“正好我要去铺子,一起吧。”
白堕有心躲她,但这个时候如果避开,又显得刻意,无法只得点了头,沉默着往出走。
温纾跟在他后面,两人走出去很远,也没瞧见人力车,最后干脆放弃了。
“这北平也住了这么久了,好像还是头一回,和你两个人走在街上。”温纾的目光落在前面,行人匆匆,在冬日里呵出稀薄的白气,不远处有扛着冰糖葫芦的小贩在叫卖。
阵阵凉意被吸进肺里,白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温纾转过头瞧了他一眼,便笑了,“这世间总会有春风为我而来,有冬雪为我而融,你倒不必多心。”
是啊,在她心里,当初的事各凭己愿,她身上从来不会有那种迁怒于别人的小家子气。
白堕住了脚,温纾大步向前,背影里带着昂-扬的韧劲,她都不自怨自艾,别人更没资格替她伤春悲秋。
女孩子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便回身招手去催他,眉眼间的笑意灿如浅月,明媚皎皎。
白堕笑着跟上去,问:“四哥和你说了吗,出酒量上不来的事?”
温纾点头,“提了一嘴,我就是为了这事去找他的。酒坊成本得控制,却不能一味地压榨伙计,否则就本末倒置了。”
“你这说话的,又不能压榨,又得控制……”白堕嫌弃地瞟了她一眼,“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温纾甩给他一个一模一样的眼神,“林掌柜不相信就算了,我去找四哥,您甭跟着了。”
白堕被她这口不太地道京腔逗乐了,“你回贵州,没人说你的口音啊?”
“怎么没有?”温纾立时委屈了,“母亲一天至少要训我三回……”
之前听温慎说温老夫人最近几年身体不好,北平泰永德赚的钱,多半都拿回去给她医治了,如今却还能骂人,想来身体不好,无非是要钱的托词。
温纾又讲了几句,白堕听得直乐,没多久,两人便到了壶间醉的铺子。
沈知行留在温家没有跟过来,是故里面是温慎在招待散客,两个伙计正帮酒楼搬着坛子。白堕和温纾进去,自觉地去招呼没人管的客人。
一番忙活下来,客人散去,铺子里的酒又快没了。
白堕就愁:“哎,一会儿天不黑,又得关门了。”
他感叹得真心实意,温慎那边却灵机一动:“不如以后我们就只在头午卖酒,过了晌午直接关门,那样估计酒也就够卖了。”
温纾坐在椅子上,敲着自己发酸的胳膊,“不至于如此,我算过这两个月利润和成本,只要每个人能多干出三成的活,酒能供上,给伙计们涨钱,利不但不会被摊薄,反而还能多赚半成。”
白堕到她对面坐下,虽然没反驳,但满眼都是“你到底在说什么”的意思。
温慎拿了茶,一人分上一杯,而后说:“头半年酒坊和铺子初开,大家天天干到月上中梢,也不见有人抱怨,如今涨了钱,反倒不如从前做事卖力气了。”
“那是你们不会管。”温纾圆圆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数落完两人,又翻手向上,“给我五十大洋。”
温慎不知道她要卖什么关子,却还是示意伙计拿给她。
那伙计恭恭敬敬地包了钱给她,温纾才又对白堕说:“这窖酒出完,来请我,打从下一窖酒开始,这个酒坊我管了。”
她打着包票,说得是自信满满。
白堕抬头看了温慎一眼,对面只是笑着,也不说话,他便点头,“那有劳温大小姐了。”
下一窖酒出来还有些日子,酒存得不多,温慎难得又想歇歇,还真把卖酒的时辰改了。
每天一到晌午,准时打烊,无论下午还来的主顾如何拍门,他就只管回家喝茶。
他本想偷个懒,哪成想不出两天,这事儿在四九城便传开来。
“您没听说那壶间醉吗?好家伙,想喝一大早上就得去排队!”
“可不是,我也是刚知道,到了下午,哎,那天光大亮呢,人家就收摊了。”
“嘿,你看人家这生意做的,服气。”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同行羡慕不说,爱喝两口的也全跑这来凑热闹。
壶间醉的门口,天天跟出早点的一起排着长队。
温慎头一回遇着这事的时候,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偷偷摸摸从人群后面溜回胡同,拍开林家大门,把白堕叫出来一起看热闹。
两人猫在墙角冲自己家铺子张望,白堕就说:“四哥,咱现在有多少钱?”
“现大洋不到五千块,家底拾掇拾掇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