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堕面无表情的听着。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并不意外这事会年家有关系,可这事到处又都讲不通。他奇怪,却不诧异,两种感觉纠葛着,一瞬间思绪就混沌起来。
他站起来,吩咐胡晓,“给这位爷找个郎中瞧瞧。”而后寒着一双眼睛向外走。
陆云开自觉跟上,边走边问:“去年家?”
“先生觉得我莽撞?”白堕终于从那种混沌中剥离了出来,“总得去会一会。”
陆云开点头,“四九城的造酒行里,他德高望重,事情和他牵连起来,说不定后面有什么隐情,再者说他和你的关系一句两句的也讲不清,你过去还是要谨慎些。”
白堕低着头,“何必说这种话,先生不也怀疑他的德高望重有问题吗?”
陆云开转眸看了他一眼,良久才从腰间解下烟袋,点燃了横端在手上,“你我怀疑,不作数的。”
白堕听到这话,猛然抬头,“所以先生是想让我忍下这事?”他读懂了陆云开的弦外之音,满目震惊。
陆云开心虚地错开眼睛,“如果是他在背后给林止月撑腰,让利之争,我们没有太大的胜算……”
白堕斜了一眼过来,如刀似冰,只一眼,陆云开便收了之后的声音。
“先生不必跟着了。”他收回眼神,一身清冷决绝地迈进万丈尘光里。
陆云开看着他的背景,突然摇头笑了起来,笑够了他又叹气,这事还有更缓和些的办法,佐不过就是脏了点儿,可这话却硬生生卡住了没机会说。
自己认定的这个人,这么多年看着有些长进了,骨子里却还是那副德行。
陆云开无奈作罢,只得往酒坊返,他清点家底的时候,白堕已经到了年家的大宅子。
年家的下人见了他倒十分客气,连忙请了进去,又去通报。年延森也没怠慢,这头茶刚摆上,那头他人就出来了。
“贤侄难得过来,可是遇上什么事了?”他问。
白堕:“来问伯父借钱周转几日。”
他说话的时候,依然端坐着,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起伏。
年延森瞧出了他的态度不对,却还是和蔼地笑了两声:“你家的事,我近日也听说了,但林家这些年的积累,总不会才两日便撑不住了吧?”
白堕抖平了腿上的马褂,抬眼,问:“今日才听说?不是伯父亲手做下的这一切吗?”
年延森怔了一下。
白堕跟着便问:“乞儿香,倒真是一个折辱我林家门楣的好名字,听说年掌柜的酒窖里还有不少存货?可否带我一观啊?”
年延森的眼神慢慢冷了下去,“你从谁那里买到的消息?”他问。
“亏心事做下了,自有恶鬼上门来讨债!”白堕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与家父齐名,酿着四九城数一数二的好酒,二十几年来独占鳌头,多少食客闻香慕名而来,不过是少卖了几坛酒而已,至于染脏了一双手吗?啊?”
他说着拽着年延森的手,举到对方眼前,“你以后还好意思用它酿酒吗?年掌柜!”
年延森已经很久没被人如此冒犯过了,猛然甩开他,“放肆!”
“你就这么输不起吗?”白堕被甩开,反而静了下来,他淡淡地看着对面的老者,“你不配与我父亲齐名。”
“行商如战,后退者死。”年延森目光如炬,压不住里面要翻起的怒火,“林掌柜若是输得起,今日何苦要到这里来?”他一句问完,跟着又笑,“放心,等你输了,林家的酒也依然会有人卖,后面的事,我这个做长辈的,就替你费心了。”
白堕:“你想得……”
年延森摆摆手,压下他的话头,转而自己坐到椅子上,“止月伤成那个样子,求到我的门下,我自然要鼎力相帮。想来你爹九泉之下也不忍看着自己儿子手足相残,我总得替他了却这桩憾事才对。”
在短短的一瞬间,他好似突然就收住了脾气,态度和从前无半分区别,但落在白堕眼里,却遍体生寒。
这个人,怕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面具里的。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着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调走温慎,是希望他成家立业;搅和泰永德生意,是训教子辈……
想明白这些,白堕立时觉得无比可笑,“到了这种地步,你都还要再装是吗?”
年延森:“信不信由你,我问心无愧。”
“我活得磊落,自然不会陪你演这出欺世盗名。”白堕看着对面的人,他稳坐在那里,气度仿佛难撼的山石,可白堕眼中的锐意没有丝毫的减损,“四九城的造酒行里尊你一声龙头,我不过是生意是高了你几成,你便酿低价酒坏我名声,如此德不配位,天地容得下你,我林止遥容不下你!”
他是京中名坊的林三爷,于酒之一字上,敢与天地争高低!
年延森的眼神又一次冷了下去,“林掌柜,你怕是不知道,你二哥还在酒坊里酿着乞儿香呢。”
“咱们买卖上见了。”白堕无心与他再多费口舌,这场仗,他若输,也必定要拖年家跌进万劫不复。
更何况能不能赢,要打了再说,他赌年延森会惜身,不敢和自己以命相搏。
年宅外的日光刺目,白堕漫无目的顺着大街瞎走,再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家门口。
门子出来迎他,他却迟迟不往里去,只是盯着街对面的温家,心绪复杂。这事,终是要让四哥为难了。
门子又叫了他两声:“三爷?三爷!您快家里来吧,先前跟着二爷的那个哑巴醒了,陆先生已经过去看了。”
白堕这才收了神,急匆匆往偏院进。
他以为会在屋里见到陆云开和郎中,哪成想一推门,却正对上温慎淡然的视线。
“你怎么在这?”他奇怪道。
温慎指了指坐在床上的小策,“你家的人,连说话都学着你的架势,这位非说从鬼门关里带回了个消息给我。”
这下白堕更奇怪了,他几步到小策跟前,“不是带给我的吗?”
温慎神色登时无奈起来,“你和阎王是靠这位传信的吗?”
他们在这头贫嘴,小策却突然咳出一大口黑血来,喷在被子上,染红了一大片。
陆云开端着药进来,正撞上这一幕,“干嘛呢你们!”他慌忙上前,给小策顺了气,又喂他吃药。
白堕被训得心虚,等了半天也不敢多问一句,生怕一说话小策再咳出一口血来。
倒是小策缓过来些,咧嘴一笑:“老大,再不快点说,阎王估计要把我叫回去了。”
“闭上你那乌鸦嘴!”陆云开呸了两声,“老大-和阎王交情好,不会让你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