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堕低头乐,顺手在自己儿子肉乎乎的脸上掐了一下,“那就只能等着温惕来求你了。”
六月里,正是好时节,只可惜,当午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些毒了。白堕抱着孩子出廊门,把他交给奶娘,便打算同温慎一起去自己家酒坊看看。
他之前封存的新酒到日子了,好几天前就特意约了温慎,邀他去尝尝味道。
“年家的生意最近也好起来了。”大门前也叫不到人力车,白堕边走边与身侧的人闲聊。
温慎接话:“各家都还行……”他的话没说完,对面突然冲过来一个人。
温慎反应极快,肩膀一歪,侧开半步,顺带把白堕拽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冲过来的人扑了个空,竟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样,径直地摔趴到了地上。
白堕有些年没干过碰瓷的勾当了,演到这种程度的,也算是种本事。他乐呵呵地走过去,用脚尖在那人肋下轻踢了踢,“论这事儿我可是行家里手,要不你先起来说话?”
那人脸贴着地,纹丝不动。
“嘿,成。”白堕蹲下去,拽住他的耳朵往一边拉,逼着人把头转过来,可下一瞬,他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是小策!
他身上很脏,脸上没有明显的伤,身上却烫得吓人,唇间一直反复说着什么。白堕低头去听,只有一个字,因为声音太小,他也有些吃不准。不等他扬头求助,温慎早就已经发现不对,凑近蹲了下来。
“酒。”他认真了听了片刻,就说:“他说的是贵州话。”
酒?什么酒?
白堕没联系出什么前因后果来,但小策现在这个样子不对,也不是耽误的时候,便同温慎一起将人抬回了林家。
不多时郎中被请了过来,脉都没搭上,眼神就变了。他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个瓷瓶来,倒出一粒红丸喂小策吃下,“是中毒了。”他一边低头去翻看小策的眼皮和下唇,一边解释:“这孩子应该是想法子催吐过,还成,能救。”
“能救”这俩字一出来,白堕的心才算是放下。
小策必然是拼着最后一口气跑回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先不说如何同陆云开交待,单说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郎中总在温家走动,最近也给白堕瞧过病,他对这郎中还是颇为信任的,就说:“劳烦您了。”
这算是全权把小策交出去了。郎中点头应下,开始行针。一炷香之后,小策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酒!”他急喊出声,跟着便呛出大口黑血。
“糟了。”郎中一看这血,脸都白了,慌忙往下撤针。小策却不依,他死命推开郎中,带着满身银针从床下滚下来,不管不顾地往门外冲。
“小策!”白堕和温慎同时上前拦他,“到家了,没事了!”
被叫的人一怔,转头看到白堕,浑身的力气像是顷刻间消失了一样,跌坐在地上,“不要让他卖酒,动作要快,要来不及了……”跟着,他便彻底晕了过去。
“小策?”白堕蹲下去,在他肩膀上推了两下,然而地上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
“力气用尽了。”温慎弯腰,又将小策搬回了床上,才问郎中:“要多久能醒?”
郎中紧眉头不展,“他现在太虚了,行针这条路走不通,命能不能保住我也不敢说了。”
温慎还要再问,白堕拉住了他,“还请您尽力医治,只要命在,就成,我们不急。”
郎中点头,白堕就示意温慎同自己出去。
两人一路往前厅走,路上碰到林家的下人,白堕吩咐:“去酒坊,说久见之人中毒而归,让先生速回。”
他严肃得吓人,得了令的人转身就跑着办差去了。
廊门下的荷花木兰已经打了骨朵,刺目的阳光照在上面,白堕却只瞧见了满地的阴影。
“小策在林止月身边已经很久了,他拼命了回来,此事必然关乎清水源生死。”白堕抿着唇,面色微寒。
温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按方才的话去推,你二哥无非是想要杀回来与你争抢罢了。从前又不是没让他自己开过分号,不是对手。”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白堕迈过门槛,给温慎让了座,“小策是个机灵的孩子,如果林止月仅仅是想回来卖酒,他绝对可以判断出来。”
温慎听完眸色也紧了起来,“我总在常大夫那里调理,以他方才那个态度,这人一时半会儿是很难醒了。”
可就算不知道全貌,也总得着手准备一下。
白堕和温慎对视一眼,知道彼此想的完全一样,事虽难办,却不棘手,正常应对也就是了,两人便商量起来。
“林止月手上的本钱没有我多,而且另起山头不是他作风……”白堕说着,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四哥,小策说不能让他卖,怕不是因为他打算做假栽赃吧?”
温慎摇头,“总觉得这太轻了些,但你先按这个路子走吧,但凡在你这在买酒的人,做好名录,请人家当场验酒。”
白堕点头,还要再说,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温惕因为交不上铺子的租金,在温宅里作闹呢。
温慎听完却只坐着不动,没有一丝想离开的意思。
他在温惕接管北平泰永德这事上的态度,一直就非常奇怪,白堕先前以为他是同温老夫人置气,眼下去看,倒不像是那么回事。
“你还不出手啊?”白堕试探着问。
温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月落满身皆是尘,百年不过壶间醉,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事,我都能管得了的。”
“啧,”他这样白堕就有点火了,“高深莫测那套演给别人看去,打什么算盘呢,直说。”
被训了的温四爷反而乐得更开心了,“盘算着开一间新的,林掌柜要不要一起?”
他大爷的,这人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温四爷不光敢想,还敢做。
他故意放了权,任温惕以一个败家子的身份,毁掉泰永德,好给自己腾出地方,去施展那一腔在行商之上的抱负!
能利用的,他从来不过会放过。
诧异过后,一股无名的怒火漫延开来,白堕着实无法理解,一个人得有多狠心,才能眼瞅着别人将自己祖辈的房檐屋瓦砸得一片不剩。
“死性不改。”最后他咬着后槽牙扔出这么一句来。
温慎收了脸上的笑意,转去看向门外,温家的下人就等在那里,只要他走过去,温家的一切就都还有救,可他却铁了心,一动不动,良久才说:“不破、不立。”
白堕腾地站了起来,“你老实说,是不是从你成婚开始,这一切就是你做的局?”
温慎抬头,眨巴了半天的眼睛,最后摇头,看起来多少有些无辜,“我没想成婚,也没想交出北平泰永德,是他们非要争抢,我也只是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