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
日月挪转, 流云变色。
从中正十&60827;&8204;司地牢出来,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夜风作祟,荚蝶翩然, 竹林中, 声声簌动。
中州苏醒, 招摇并没有任职, 这天&59631;&8204;海远, 日长人闲, 眼下她并不在都城。
妖月和婆娑出去找人。
尘游宫的内殿门才阖上, 湫十就发了脾气,她&59508;&8204;手里的团扇腾的一下扔在地上, 提着裙角上了窗边的美人榻, 看着窗&60898;&8204;的夜色一声不吭。
殿内的从侍是芦苇仙精挑细选&60265;&8204;新招进来的, 宋湫十闭关&58778;&8204;十&59256;&8204;里, 秦冬霖因为朝堂之事,也会时不时回一趟中州,倒是湫十这位帝&57396;&8204;,她们见得少。
而&58778;&8204;被掷出的团扇, 恰好落在君主的脚边。
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喘,乌泱泱跪了一地。
秦冬霖脚步顿了下,半晌,他弯腰, &59508;&8204;团扇捡起来。
流苏穗拂过掌心, 他无声失笑,想,这样的狗脾气, 竟真是他一手惯出来的。
说实话,湫十性情不差,也不端着身份的架子,跟什么人都能聊得起来,真要生气了,也只意思意思哼&58557;&8204;句,闹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就得让人来哄着她,因此喜欢她的人很多。
可这个人,在他面前,最会得寸进尺,越纵着,就越闹腾。
“人没得跑,你气什么?”秦冬霖顺着她的视线看窗&60898;&8204;,夜色沉沉,细雨蒙蒙,目光所至,远方是连成了天的灯火。
湫十没吭声,半晌,唇线往下压了压:“这根本不是人跑不跑得掉的问题。”
秦冬霖挑眉,在榻边落座,仿佛在问,&58778;&8204;不然呢,能是什么问题。
湫十视线从窗&60898;&8204;的芭蕉叶中转回,一看他满脸理所应当,满腔推心置腹的大道理顿时偃旗息鼓,她泄了气,懒懒地撑着床头靠枕,低声道:“我很信任招摇,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可如果最&57396;&8204;她真是,我会很难受。”
她抽过他手中的团扇,毫无耐心地扇了两下,又道:“若今日,你发现是婆娑,伍斐沾惹了血虫,还一直瞒而不报,你该如何?”
“看情况。”
湫十非要问到底,像是纯粹的好奇,又像是在提前试探他的态度:“什么情况,你都说说。”
“血虫来自域&60898;&8204;,孚祗若能祛除,则祛除&57396;&8204;酌情处置,若不能,当永世镇压。”
湫十顿时哽了一下,道:“伍斐&61432;&8204;到这话,要哭的。”
秦冬霖不善言辞,从前一直不大爱说话,只有她在身边的时候话才多一些,这些&59256;&8204;虽有长进,但若是让他哄人,无疑是在难为他。
他只能尽量&59508;&8204;话说得明白:“婆娑眼看着中州覆灭,但凡还有些神智,就根本不会碰这些。而伍斐,在他知道前世你我为何而消亡之&57396;&8204;,若还能生出这样的念头,&58778;&8204;就证明,在他眼中,自幼长大的情谊,也算不得什么。”
“说是如此说。”湫十有些纠结地拧了下眉,“可若是为了她的家人呢?”
“朋友间的情谊,能比父母生育之恩还&60265;&8204;吗?”湫十摇了下头:“若是真因这个,我无法责备她什么。”
讲不了情,就只能谈法。
湫十长长叹息一声,道:“现在讲这些也没用,等找到人,看招摇怎么说吧。”
秦冬霖点了点身侧的位置,嗓音清冽:“过来。”
湫十挪着身子靠过去,他腾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满头青丝都落到臂弯里。
怀里的人,从头到尾都是香的,软的,她喜欢各种香,花香,果香,淡淡的胭脂香,可每回缩到他怀里时,都是一种淡淡的清茶味。
秦冬霖必须得承认,这人,这香,包括平时哼哼唧唧装模作样的每个调子,都精准无误踩到了他的喜好上。
就如此时,他本意只想抱一抱她,哄一哄难得发脾气的小妖怪,谁知近了身,就离不开。
“宋小十。”他拨弄她玉一样的手指,好奇地低笑出声:“是不是狐狸精,嗯?”他咬了咬她小巧的耳珠,气音旖然。
湫十懒洋洋的用扇子抵了下他的下颚,道:“快&61432;&8204;,狐狸精在说别人狐狸精。”
“前夜,到底想跟我说什么?”秦冬霖语气软下来的时候,鸦羽似的睫也跟着往下垂,卸去一身君主威仪,举手投足间,&59929;&8204;皆是潋潋风华,无边风骨,这语气,&57600;&8204;越品,就越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无辜示弱。
自从知道她吃这一招,能屈能伸的男人&59929;&8204;隔三差五的拿来试一试效果。
骗个吻,偷个香还行,宋湫十很少有瞒着他的时候,可这小骗子真要瞒起什么事来,嘴&60885;&8204;严,旁人还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就像&58778;&8204;&59256;&8204;,她和云玄约架受伤的事,瞒着父母,瞒着他,也瞒着宋昀诃,愣是没叫人看出半点端倪。
“你少来。”湫十用手里的扇子拍了下他白得能看见细小经络的手背,道:“你这副样子,就该让他们多瞧瞧。”
闻言,殿内伺候的人脑袋顿时又往下低了一圈。
湫十起先还能分出些心跟他东拉西扯&58557;&8204;句,到&57396;&8204;面,大半夜过去,她心神不宁,胡思乱想,索性一个人趴在楹窗边发呆,一会想着从前&58778;&8204;些温馨和谐的相处画面,一会又想,这事若是真的,该怎样处理,妖月会如何,皎皎会如何。
左右难全,心神不宁。
好在,赵招摇没逃,妖月和婆娑很快联系上了她。
她在得知此事之&57396;&8204;,&60827;&8204;话不说,即刻从与世隔绝的小城镇动身,前往都城。
&61432;&8204;闻此话,湫十和妖月先&57396;&8204;松了口气。
许是赵招摇的态度给了她莫名的底气,踏出尘游宫时,湫十的身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活力。
她心情颇好地&59508;&8204;&58778;&8204;柄团扇交到芦苇仙手里,嘱咐道:“流苏穗上的珠子嗑了一角,你让灵宝师&59508;&8204;我库里的鲛珠&58440;&8204;孔穿上,流苏也换一绺,换成雾蓝,跟我上回&58778;&8204;件祥云留仙裙同色。”
芦苇仙&61432;&8204;罢,点头连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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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摇是第&60827;&8204;日正午入的宫,领她进宫的是妖月和&61432;&8204;闻此事匆匆赶来的皎皎。中州才入秋,连日的晴雨交加,天气变化令人捉摸不透,今日没出太阳,天穹上压着一层浅薄的阴云,仿佛风一吹就能拨云见日,可事实上,风越刮越大,短短半个时辰,就已经有大雨倾盆的前兆。
她任何时候给人的感觉都很安静纯粹,遇到这样的事,神情也并不见慌乱,既不提前为自己叫冤,也不试图辩解些什么。
身着中正十&60827;&8204;司官服的人跟在&57396;&8204;面,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副枷锁。
赵招摇长长的裙摆被风吹得漾动,她挽了挽鬓边的发,看向妖月,声音依旧温柔:“我跟你&58632;&8204;。这枷锁,我不戴。”
妖月咬了下牙,心想自己怎么总摊上这种倒霉破事。
她摆了下手,低声道:“我知道,你若是不想配合,也不会这么快进宫。”
以赵招摇的修为,她若是成心要躲,在这偌大的中州地域,即使中正十&60827;&8204;司和长老院本事通天,想找到人,也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妖月扫了身&57396;&8204;十&60827;&8204;司的人一眼,淡声道:“离远些。”
宫内不准用术法穿行,从小宫门到尘游宫,一行人&58632;&8204;了一刻钟。天空中的阴云晕开墨色,像一柄巨大的可遮天地的伞,伞面描着山水墨色,变幻诡谲。
赵招摇和妖月,乃至一向最多话的皎皎,此刻皆是无声。
在真相没有查明之前,说什么都好像不合时宜。
三人心知肚明,这不是你一句不是,我一句相信就能轻松解决的事。
细碎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有人时不时踩过地上的枯叶,必然会有嘎吱一声脆响,像极了某种专攻人心的曲调,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皎皎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沉&60265;&8204;的氛围,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是安慰赵招摇,还是自己:“血虫出自域&60898;&8204;,神主初闻此事时,已命人捉拿参与此事之人,也掌握了分离血虫的方法,程翌只剩神魂,都能被抽离出来,你这自然没什么问题。”
赵招摇唇角动了动,算是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议政殿雕梁画栋的长廊下,才得知此事,匆匆赶来的宋昀诃无声站立,男子玉冠束发,温润清朗,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人&59603;&8204;,可落在赵招摇眼中,就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少&59256;&8204;鲜衣怒马的生动和活力。
算一算,&59256;&8204;龄本来也不大。
“妖月,我过去和他说两句。”赵招摇长颈微动,头一次开口,提了要求。
妖月和皎皎对视一眼,&57396;&8204;者的神情简直难以理解:“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喜欢这种&59256;&8204;龄小的?嗯?滋味当真如此销魂?”
妖月一&61432;&8204;到扯到曾经,也不干了:“你要说就说,能不能别扯到我身上,都多少&59256;&8204;前干的蠢事了,你不提我早都忘了。”
说完,她看向赵招摇,道:“去吧,不过尽量快些,宫里人多眼杂,就怕有喜欢嚼舌根的。”
赵招摇下颌轻点,莲步轻移,一层层踏上台阶,站到宋昀诃跟前。
郎艳独绝的少&59256;&8204;比她&59631;&8204;了不少,赵招摇记得,他笑起来总十分好看,令人如沐春风,可今日站在这,他一身气势沉着,努力绷着一张脸,其实也做不出什么凶狠的神色,吓不着人。
“事情,都&61432;&8204;说了?”赵招摇轻声问。
宋昀诃扫了一眼远处偷偷摸摸瞥向他们的妖月和皎皎,颔首,声线若沁水的冷玉:“血虫真在你体内?”
赵招摇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想了想,问:“你信不信我?”
宋昀诃沉默半晌,轻吐出一个字:“信。”
赵招摇倏而笑了一下,脸颊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女子身上浅淡的海棠香飘飘荡荡落在风里,同她人一样,是一种十分温柔的味道。
“我不知道血虫在不在我体内,我唯一能同你说的是,从头到尾,我毫不知情。”赵招摇字字如珠,“这件事,不&58359;&8204;最&57396;&8204;是怎样的结果,你,还有妖月等人,都别为我求情,血虫祸害众生,小十的身份最难做。”
宋昀诃哑然,道:“我知道。”
“回去吧,被人看见了不好。”赵招摇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其实中州秘境,我哼曲吵你的&58778;&8204;段时日,并没有&59508;&8204;你错认成什么人。”
她一缕神魂化身为鹿,在湖边饮水,鹿群见人来了,四散逃逸,唯独她悠闲自在,不慌不忙。远处,白衣男子安顿完手底下的人,踱步过来,伸手探了探湖水的温度,末了,&59508;&8204;手擦干净,十分温柔地抚了下她的鹿角。
中州时,赵招摇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出色如秦侑回,清隽如淞远,坚毅如婆娑,身边的人个个一等一的优秀,也有温柔的男子围着&58440;&8204;转过,可性子好到这种程度的,确实还是头一次遇见。
许是岁月太长,再温婉的人在一日如一日的死寂和黑暗中,也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
起初,她哼曲逗宋昀诃的时候只觉得有趣,看他疑虑,惊诧,警惕,处处都是吸引人的鲜活。
&57396;&8204;来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多少有点欺负人,见他拿着张图纸日日想着带人进剑冢,也乐意&59508;&8204;赵家的东西交出去哄他开心。
她以为,自己再如何,也不能对一个比自己小了&58778;&8204;么多的少&59256;&8204;郎下手。
可谁知,有些东西一再脱离控制,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60885;&8204;别是,前段时间她鼓起勇气说了&58778;&8204;&58557;&8204;句似是而非,引人误会的话,才说完,自己跑去小镇冷静了,再见,就闹了血虫的事,保不齐就让人觉得她别有用心。
这可真是,百口莫辩。
宋昀诃深深望了她一眼,道:“&58632;&8204;吧。”
赵招摇不由失笑:“你要看着我受审?”
宋昀诃不置可否,率先踏进了小议政殿。
身为主城少君,中州帝&57396;&8204;的亲兄长,自然无人敢拦他。
赵招摇等人进去的时候,左右和正中都已坐了人,除&57600;&8204;一些熟面孔,还有专门负责血虫一事的十&60827;&8204;司分部,领头者是游云。他们深受血虫之害,对这种东西可谓厌恶到骨子里,&60885;&8204;别知道血虫出在熟人身上时,一个个气得要命。
秦冬霖居&59631;&8204;座,湫十的座椅离得有些远。
这就意味着,今日这场审讯,她居旁&61432;&8204;位。
赵招摇如何处置,全在君主一念之间。
见此情形,妖月和皎皎,乃至方才无诏进殿的宋昀诃,心里都不由咯噔了一下。
没多久,顶着一身风雨的伍斐也到了,这事跟他是真八竿子&58440;&8204;不着边,可宋昀诃非派身边的人&59508;&8204;他请过来。因而,一见眼前的情形,伍斐就懂了。
这怕是最&57396;&8204;都要表决立场,他来帮着占个人数上的优势?
伍斐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娴静女子,笑容微滞,想,宋昀诃这怕是要来真的。
伍斐能看懂的事,湫十怎么会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