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懒的理他,苍白的眉眼间是深藏的疲惫之色,他缓缓阖上了眸子,打算继续休憩片刻。
在一片昏昏沉沉间,房门轻轻开启。
付太医往里头转了一圈,瞧见纱帐已经放下,床榻上的人阖上双眸,呼吸清浅时,又退出房间。
台阶之下,身穿阴阳鱼鹤氅的少年抬眸,清碧色的眸子中沉着担忧之色。
“九公子。”太医下意识压低声音,“曦妃娘娘又睡着了。”
梅九低头,轻轻应了一声,睫毛低垂,微微颤了颤,似乎在思索什么。
付太医忍不住开口:“您若是担忧的话,可以进去瞧瞧。”
“……”
梅九抬头,似乎有些意动,最后却坚定而轻缓的摇了摇头,回答:“不用了,我和她的身份……不宜太过接近。”
“唉。”付太医又叹了口气,年纪大了,本来就有爱叹气的毛病,今天叹气次数格外多。
“她的身体,真的没办法了吗?”过了一会儿,梅九再度询问。
付太医摇了摇头。
屋外清风徐徐,天色明媚,撷芳庭的景色格外秀美精致,然而梅九眼中的光彩却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好半响,梅九才抬头,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润神色,朝着付太医露出了柔软的笑容:“这些东西,就麻烦太医转交给她了。”
言罢,少年踏着青石地板,转身离去。
付太医再次进屋,吩咐宫娥给江陵喂了一次药,江陵精神才好些,意识也彻底清醒了。
宫娥端着药丸退去,江陵靠着床柱伸出了手,付太医正在为他把脉。
老人家白眉蹙在一起,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是极为认真的神色,半响,他舒出一口气,松开了手指,开始整理医药箱。
江陵的目光本来落在桌面上那一大堆“据说是药”的东西上,因着动静,稍稍抬眸。
“娘娘已无大碍,按时吃药便可,老头子我该回去了。”
江陵定定瞧了太医两眼,莞尔一笑:“多谢。”
付太医摆了摆手:“这是老夫的本分,老夫可靠这一手吃饭的。”
“回去之前,太医可否为我解惑?”江陵抬手指了指桌面上的东西,笑盈盈道,“梅九送了东西过来,自己怎么不过来?”
付太医大概是觉得隐瞒的很好,突然被江陵说破,不由瞪大了眼睛。
江陵神色无奈,声音却非常肯定:“送一两次还好,次次如此,我肯定会怀疑一二。”
“哈哈哈。”付太医乐了,“娘娘聪慧。”
江陵笑而不语。
付太医便继续说道:“九公子不敢进来,怕娘娘名节受损。”
江陵不由失笑,低声喃喃:“那小子想的还挺多,还真是乖巧。”
顿了顿后,江陵眉眼含笑,再度询问:“太医,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梅九有没有对您说过,对我这么上心的原因?”
阖上医药箱,付太医提在肩上时,上上下下打量了江陵一眼。付太医的目光非常慈和,江陵便任由他打量。
半响,付太医摇了摇头,意味不明的说道:“九公子大概把娘娘当成自己母亲了。”
“……”
江陵陡然想起了云顶宫中,梅九喝醉酒时那句娘亲,以及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好,莫名其妙的“-100”,整个人差点儿弹起来。
“我和玉姬夫人长的像?”江陵脱口而出。
“这倒没有。”
江陵松了口气,刚刚他差点儿以为自己喜当娘。
付太医似乎有些为难,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缓缓开口:“娘娘可能不知道,您落水那一日,九公子便在南旭亭边上的竹林里,你们落水之时,他便发现了这头的动静。”
“……”不知道为何,江陵突然有种丢脸的感觉。
“九公子第一时间去通知了侍从,随后便来太医院寻我。”所以,那一天付太医才来的格外快。
“但是……”江陵依旧疑惑,“这能说明什么?”
“九公子怕水,自打七岁之后,便再也没有靠近过任何水源了。”
“他一时愧疚,所以对我特别好?”
付太医摇了摇头,眸子中染上沧桑之色,回忆什么似得开口:“昭阳七年冬,玉姬夫人在深夜投湖自尽,第二日清晨,宫人巡逻时才发现玉姬夫人的尸体。”
那个时候,正值冬季,整个皇城银装素裹。
昔日美艳的胡姬成了一具浮肿的尸首,穿着单薄衣物,浑身湿透的孩子光着脚站在湖边。这孩子年幼,无法捞起母亲的身体,便撕了衣服,打成绳结。
他跳入冰寒刺骨的湖水中,用衣服撕成的绳子套住了母亲的身体,自己拉着绳子另一头,想要将玉姬夫人拉上岸。
夜幕低垂,凉风呼啸而过,年幼的孩子努力了一整夜,都没有“救出”自己的母亲。
“宫人见到九公子时。九公子冻的浑身青紫,一些皮肤被冻裂,血肉模糊,直到见到宫人将尸体打捞上岸才晕过去。那个时候,我奉命照顾九公子,几次都觉得这孩子活不成了,但是他挺了过来。”
“所以,怕水?”江陵抿了抿唇,笑意完全隐去。
付太医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看的出梅九非常在乎曦妃,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而现在,白发苍苍的老人同样看的出,曦妃娘娘大概是心疼了。
踏出门槛之时,付太医的声音几不可闻:“玉姬夫人投湖之时,怀有身孕……”
江陵微微睁大眸子。
他记得,丽妃曾经说过的话。
丽妃说:梅九是遗腹子,他出世那一年,先帝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