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极明知多见无益, 却克制不了这股念想,连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自顾自的迈着步子直往莫纪寒所在的小院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莫言端着药碗在房前回廊下低着头来来回回转着圈, 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嚷着些什么,神态间满是难色,连他进来也没有发觉。
走得近了,也只听到她喉咙间偶尔蹦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任极听不清,见她一直在原地转圈,不由奇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莫言被狠狠吓了一跳, 根本来不及听清来人说话的内容, 猛的回身看见任极竟然就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大惊之下手一松,药碗直直往地下坠去,待回过神来时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短呼。
任极应变却快, 莫言松手的刹那他就已经踏前, 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就将药碗接在手中,稳当得没有一滴晃出碗沿。
莫言心中狂跳,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被任极听去几分,跪在地上喊了声“皇上”,心里已经闪电般转了不下十数个念头,却是一个也抓不住,额头已经现了薄薄一层冷汗。
任极把药碗交还给她捧着, 问道:“你在这里来来回回的,怎么不进去喂药?”
莫言这才心下稍安,明白任极并没有听清楚自己刚才都自语了些什么。心里一安定,回话自然也就流利:“回皇上,奴婢只是在想……该如何劝莫将军用药…”
任极头次知道莫纪寒不肯用药,不由皱眉:“劝?”
“是,莫将军一直心情不佳,也不大肯服药,所以……伤总也好不了。”
任极站在原地,苦涩的药味随着蒸腾的热气盈满鼻腔,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呆了片刻,突然狠声道:“那你就跟他说,喝不喝由他,死不死也由他,总之,休想逃出去!”
他声音说得大,不必莫言转达也清清楚楚传进了内室去。莫言跪在地上,听任极说得狠绝,心里又是一惊,不敢看任极脸色,却也模模糊糊觉得他的语气说得有些奇怪,这话说得虽狠,却不如以往让人感觉冷到骨髓里去,就像是、就像是……没真的生气。
可是感觉又不对,那话里的火气还是实实在在的,莫言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合适的形容,只得作罢。等她回神抬头时,发现面前已经是空空如也,任极早已没见踪影。
爬起来推门进内室,莫言将还温的药碗递给莫纪寒看他喝下,收了空碗正准备走,就见莫纪寒一双眼睛直直盯在她的脸上。
莫言被看得心虚,移开目光道:“莫将军,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一会送些茶点进来。”
刚刚准备逃出去却被莫纪寒叫住:“莫言,你刚刚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为的到底是什么事?”
莫言连连摇头,边往门口退去:“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一点私事而已,叫莫将军担心了。”右手已背到后面去摸门扇。
莫纪寒语气转厉:“小莫,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声“小莫”叫得莫言顿时定在原地,她在门边站了许久,最后终于踱到床前,轻轻道:“莫将军,你叫我‘小莫’,那我是不是也能叫你一声‘莫大哥’?莫大哥,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我一直不打算瞒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接着莫言一五一十将杜太医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道:“所以就这么逃出去太过危险了,你功力未复,很容易就会被抓回来的。”
莫纪寒闭起眼,良久才缓缓吐口气:“原来是这样么?”
莫言轻轻应了一声,停了会才又道:“那,莫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莫纪寒没有回答,却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哥?”
突然改变的话题让莫言怔仲片刻:“没有为什么,就是想。”
“宫里的人何止千百,你不是还有柳莺做姐姐么?”
莫言一边思索着一边道:“那不一样。我是个孤儿,算是被郑公公捡来带进来宫里的,虽然没识过字,但见得也算多了,宫里宫外其实都差不多,人人都要为生存算计。”
“在外面讨饭,为了一口快馊的馒头就算是和野狗打架也得抢。在宫里,不用为馒头操心,可性命却比馒头还不值钱,谁都为了要活处心积虑,就算要害死别人,也不会有分毫的犹豫的。”
“柳莺姐姐虽说很好,可是……”莫言说到这里停下,原本年轻天真的神情里带上了饱经世事的沧桑感,“不管怎么样,宫里的人,我其实一个都信不过的。”
“莫大哥,虽然我不太会说话,但说的真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瞒你。自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活命,总会想,要是有个亲人该多好。”
说到这里,莫言的眼神再度变得单纯,笑容里有了一丝憧憬:“其实为什么想认你做大哥,我真的说不上来呢,或许,就是因为听到你姓莫。”
“我原来都没有名字的,一直都被叫小乞丐,‘莫言’这个名字,是郑公公给我取的。他虽然算不上是个好人,但对我,其实还是很好的。”
说到这里莫言打住话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好像扯得远了,我在宫里很少跟人说话,偏偏又喜欢说话,所以郑公公才给我取这个名字,莫大哥你别见怪。”
莫纪寒笔直盯着她的眼睛,道:“这样么,你当我大哥,你不觉得留在宫里陪你更好,为何要放我走?”
“莫大哥,你不信我么?我既认你做大哥,就是当你是亲人,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能过得好呢,而且……”
莫言这次并未移开目光,坦然直视他道:“而且,我从小活到大,都从未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我也想试试,自己做想做的事,是个什么感觉。”
莫纪寒看着她天真又世故的脸庞上浮现出坚定的神色,忍不住轻叹一声,才道:“既然如此,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莫言闻言,欢欣道:“这便好了,那莫大哥你安心休养,我先去帮你准备些茶点来。”说完如释重负一般,蹦蹦跳跳奔去厨房。
莫纪寒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却逐渐转深——他该相信她吗?他失败的次数太多,付出的代价也太多,已经没法再承受多一次。
任极一直走回中庭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事,又是一脸郁郁,最近真是鬼迷心窍,对着莫纪寒总是屡屡做出些没法控制的事情,哪像是自己会干的事情!
想是这样想,偏偏思维一转到莫纪寒身上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他一身的伤,不禁又是一阵懊恼,去都去了,看一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居然一无所获的跑回来,还不如不去,简直是没事找事干!
越宁这时正好带着刚刚接到战报赶过来找他,就见到自家皇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自龇牙咧嘴面貌狰狞,心里不由打个突,小心翼翼跪奏道:“皇上,前线的战报,是葛副将着人快马送来的。”
“说。”
“我军已经攻陷鹿州,距符离都城惠康已不过三城之遥。”
越宁禀完,迟迟不见任极回复,忍不住抬头往上,发现任极还在咬牙切齿,全无一点高兴神色,心底更加不安,试探着道:“皇上?”
任极闻言猛地看向他:“什么事?你刚刚说了什么?”
越宁目瞪口呆,原来自己刚才所报任极竟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他老于事故,一呆之后迅速低头掩去表情,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道:“葛副将请示,皇上,是率军一鼓作气攻入惠康还是慢慢将那三座城池一一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