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菜不禁暗叹一声好大的口气。
下面是一方红木贡案,案上置古青铜香炉一蹲,铭刻已经模糊,上面香烟袅袅。两旁放着一对青花瓷瓶,只是秦菜看不出是不是真品。
接待的人将二人引到座上坐下,泡了茶方询问二人来意。青瞎子说了疾病,对方便将一块写着疾病的小瓷牌交到他手上,又登记了姓名、年龄、八字、电话等。
秦菜写八字的时候格外小心。
好像每个人都有姓名,八字就是魂魄的另一种姓名。找一本书,要查书号。而找一个魂魄,最先要的就是这个魂魄的生辰八字。
如果得知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即使是刚刚入门的初级咒法,也可以很轻易地将一个正常人置于死地。
但是这里的规矩十分奇怪,入馆登记全部是生辰八字。秦菜将年号、月份、日期都填对了,时辰就随手填了个酉时。
如果对命理确有了解的人,很容易看出一个人的出生年月,但日期和时辰就说不准。
挂号费三百,秦菜有些肉疼,但还是给了。排队一直排到下午三点,终于轮上了。
秦菜一进去,就觉得背脊发冷。里面是间小屋,柳木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人儿。有柳木刻的、泥捏的,各种材质。
一方红木案桌前,一个人头顶秃了大半,看上去只怕六十有余了。这时候正在用白布擦手。青瞎子赶紧把白瓷牌递上去。
那人将秦菜上上下下的打量,面色越来越奇怪。此人神奇之处,就在于来人不用说明来意,他就知道病因。
可这时候他只是打量秦菜,不说话。
秦菜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人应该也是阴眼,学了些偷看的本事。但是他为什么不说话?
“可不可以让我替这位小姑娘看下手相?”他的声音好像也混了泥,显得苍老而混浊。秦菜很有些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免费赠言。”
秦菜刚要伸手,突然看到架上的小人儿,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她想起一件事——
当初她受了伤,秦老二找白河要两万块封口费。白河当时怎么说来着……
“去找这个人,钱……他会给你,两万太少,他大约得给你五万。”
一个肾,五万。
她骤然缩回手,转身就走:“不了,谢谢。”
她逃也似地跑出去,青瞎子追出来:“咋啦?”
秦菜气急:“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偷别人的肾卖给病人,这是遭天谴的事!他们是坏人!”
青瞎子觉得好气又好笑:“你个丫头管那么多干什么,你需要一个肾,他们又能给你。我可认不出什么好人坏人,我只知道他们对你有用。”
秦菜推开他:“我不会求这种人做事的,再便宜也不会!”
她大步走了,青瞎子跟在身后叹气:“死脑筋。”
当天夜里,秦菜做功夫,感觉自己从额头脱出,发现自己站在火车站。
怎么会在这里?她静静往前走,不知道自己的来意,也不知道怎么醒。
没走多久,居然来到一个烟酒店面前,秦菜咬牙切齿。这个老板骗了她六百块呢,哼!
正想着,突然她看见那个老板傻呆呆地在门口游荡。秦菜自然知道这只是他的魂魄。人在入睡时灵魂经常离体,去各种地方,所以人有时候喜欢作光怪陆离的梦。
而负责记忆的那一魄各不相同,所以总有些梦印象深刻,有的梦你越是想越是很快就会遗忘。
秦菜走到他面前,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来意——其实潜意识里,自己还是想着那个肾,对吗?
那个能够偷看的人为什么登记人的生辰八字,又为什么可以取别人的器官?
因为入内看病本来就是心怀恶意,将疾病付诸他人身体。那本就是最损阴德的事,再留下生辰八字,无异于饮鸠止渴。
对方下次若再取登记之人的脏器甚至性命,也是报应,罪孽会轻很多。
秦菜自认为是个好人,不愿与恶人为伍。但是这个老板不是个好人!
她站在烟店酒门口,反复犹豫。这个人也不知道骗了多少旅客,德性早就败坏,若是取他一个肾……
不不,就算他再坏,肾也是他的,自己没有理由硬取。
为什么没有理由?他本来就是个坏人,换个肾也是报应。
秦菜思来想去,最终下定决心。
决心虽然下定,她还是有点害怕。但周围无人,他的模样又是迷迷糊糊,不太清醒。秦菜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一把掏出他的肾!
她不知道究竟哪里是肾,但心里一直念着肾,握在手上的竟然真的就是一个肾。
秦菜全身发抖,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她念着秦老二的生辰八字,这时候仿佛缩地成寸,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看见自家的房子。
秦老二倒在院坝里,奄奄一息的模样。秦菜上前,将肾补在他被掏空的地方。他看见秦菜似乎也并不认识,只是傻傻地躺着。
秦菜站在家门口叹了口气,里面秦小贵的声音传出来:“哪个在外面?”
秦菜突然就醒了。
火车站那边,一个经常用□□骗旅客真钞的烟酒店老板夜里突然猝死。
秦菜毕竟是个新手,没有经验。取魂魄之上的肾,人本来不会死,但她昨夜过于紧张,取肾之时下手太重,又忘了安他魂魄。他魂魄惊痛之下散开,不能回体。
待天光一亮,经阳气一冲,魂魄俱散。人自然死亡。
秦菜是在第二天才看到报纸的,那新闻太简单,还写在夹缝里。一条人命,于这个世界真的太过渺小,如沙落海,不闻其声。
秦菜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