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甄建国正坐在市政府一楼的会议室里,会议室很大,足能容下四五百人,他和兴庆镇镇长孙有德坐在后排的角落里,不时地还交头接耳。
主席台上,分管农业的副市长汪一鸣正在讲话,时不时抬起头环视一下底下坐着的一众官员。他讲话有个习惯,总爱在一句话的末尾加一个“啊!”或是“昂!”,似乎表示征询,又像是在加重语气,提醒众人加以重视,说完他就会抬起头环视会场,从会议室的左边慢慢转向右边,扭动脖子的动作均匀且稳定,犹如一个机器人,这个动作很长,如果哪个下属不认真听,那么他就会立刻停止匀速运动,目光停留在那个下属的身上,直到那下属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露出尴尬且悔罪的表现,这副市长才心满意足地把目光移开,继续完成他匀速的转动。
而现在,汪副市长的目光正盯在甄建国身上,孙有德最先发现副市长不善的目光,急忙在桌子底下踢了甄建国一脚,甄建国抬头看孙有德,孙有德向台上努了努嘴,甄建国向台上一看,立刻弯下腰,脸上充满抱歉向台上笑着点头。
汪一鸣明显看到了甄建国悔罪的态度,便继续他匀速的运动和冗长无趣的讲话了。今天会议的主题是“服务春播稳基增效”,原本这些内容很是老套,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讲,召集各区县、乡镇分管领导开个会给大家提提醒,做做动员,其实这样的会走走惯例也就可以了,可这汪副市长总想别出心裁、标新立异,不仅要与会人员在会议室门口的横幅上签名,还要签订责任状,要是查到有服务不到位的,就会追究相关领导的责任。
甄建国当了十几年的镇长,对这些工作很熟悉,只要他愿意拿出麻将回合间的休息时间就能把这个事情处理好,所以他并没有把今天的会议内容放在心上,笔记本上只记了这会议的题目。
刚才他的司机托服务员倒水的机会送进来个纸条,他才知道儿子被人打了,甄建国心里很气,儿子不省心啊,他之前花钱供儿子在省外念大学,可儿子不学习整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上学还不到一年就把同班女同学的肚子搞大,被学校劝退回了家,他气得想打儿子,可家里的婆娘拦着没教训成,“慈母多败儿啊”。
儿子回来仍不思悔改,整天地不着家,不是夜不归宿,就是酒气熏天得后半夜才回来。甄建国知道儿子借着自己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为此,他也教训了儿子好几次,可是顽劣已成,岂是几顿打就能解决问题的。
儿子去年提出要开家公司,想让甄建国出钱,甄建国考虑也许有个事干干能让儿子收敛一些就同意了。不过,这出钱可是门艺术,不能直接从自己或是老婆的户头上汇给儿子,这要是查出来,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纪委眼睛可是雪亮的。好在以前他就想到这个问题,把自己和老婆的亲戚都派上了用处,用他们的名义开户,可存折和密码却留在自己手里,如果查出来可以推说都是亲戚的钱,跟他们家没有关系,而儿子开公司的钱当然是这些当叔叔、当舅舅的赞助了!
纸条上只说儿子被人打的很惨,没说是因为什么。甄建国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他儿子那德行不招天怒人怨才怪,“真是个笨蛋,做坏事也没个章法。”甄建国自己嘟囔,旁边的孙有德凑了过来,小声问:“怎么啦?老甄!”甄建国当然不能把家丑到处宣扬,只好敷衍着,“没事,镇上有些小事。”孙有德便没在追问,“有啥事,别瞒着啊,弟弟给你解决,咱哥俩谁跟谁啊!”
甄建国回以微笑,可是他心里知道,这孙有德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他帮忙不扒你一层皮才怪。去年,县里人事调整,清河镇党高官于从水有望升到县里,即便不是政府或是党委的实职,也能弄个县直机关的一把手。
要说这于从水有什么能力嘛,谈不上,关键是人缘好,不笑不说话,旁人都说他是“笑面虎”,一开始这于从水调到镇里,甄建国属实还重视了很长时间,时刻提防,事事请示,可一段时间下来,甄建国发现这于从水是笑面没错,却没有“虎”样,他似乎只是为了搞好关系,特别是对上层领导的关系,对分内事情能推就推,皆是听之认之,完全没有党委一把手的权威。不过,他是市纪高官的女婿,自然没人敢轻视,大家都明白这于从水早晚是要走的。
甄建国就慢慢放松下来,有些大事就独断专行起来,于从水从不反对,仍然是笑呵呵地接受,连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甄建国有些也很佩服于从水,这涵养功夫一般人可没有。不过,渐渐地清河镇里的人就知道有甄镇长,没有于书记了。
甄建国琢磨于从水走了,自己能不能升任镇党高官呢?虽然按级别他和于从水是同级,可政府转同级党委在体制内就是升职了。他请孙有德帮忙联络一下他堂哥,他堂哥在县委组织部干部科当科长,如果他堂哥能在组织部内做做工作,在考查中多美言几句,说不定自己就上了呐。为此,甄建国给他堂哥送的东西和现金加在一起足有一万多,就是孙有德,甄建国也没少送。
可最后呐,于从水调到县税务局当局长,而自己仍原地踏步,县里又派来个新书记。孙有德堂哥后来请甄建国吃饭,说事没办成,想把东西退给甄建国。甄建国可不好意思收,别说他堂哥是不是真心的,即便是真心的,甄建国也不能收啊,以后谁还用不着谁呐。
说实话,甄建国对那些钱还真有些心疼,要是把这些东西和钱直接给县高官是不是就能把这事儿办成了,可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闪了闪就消失了,想想县高官的黑脸,他还真没那个胆给县高官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