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上估摸着接人的车也差不多该到了吧,他满怀心思沿着大门往大路上走了大概一里多路,往远处望一望,车没来,又慢慢踱步回来,紧接着又忙踱步过去:向前还是向后,向左还是向右,其实并不是姜上一个人在迷惑着。
多走无益,最后姜上点一支烟静静在那里等着。“花木道从来不是黑道”那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肉里面,隐隐作痛,想去拔,那刺居然没有留一点尾巴在外面,找不到地方下手,动了扒拉掉的心思,手只要一去摸那刺痛的感觉更甚,姜上心里其实也明白,“棋盘岭那山再这样挖几年也该挖空了,之后又能做些什么呢?”
车终于开回来了,后面车窗放下的时候,姜上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余叔。
余瞎子不是真瞎,只是天生弱视,戴一副黑色的遮光眼镜,再加上操的是算命的行当,久而久之,别人都称呼他余瞎子。
十年前,余瞎子余则仕在棋盘镇路边摆摊,挂一个铁口直断的幡儿给人看面相,摸手骨,无聊时候打开慧眼偷看这世间百态,比如那窈窕姑娘摇曳着身姿一晃而过,就正好躲在遮光眼镜后面淌着口水仔仔细细看个端详,又摇头晃脑念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十年后,余则仕早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算,只坐家里,每日家门口车满为患,多的是达官巨富。余瞎子是个有趣的人,一般人家明码实价,算命或五十或一百。等到达官贵人问他的时候,只说相遇相识便是缘便是荣幸,不图赚钱,只交朋友,等说到命理的时候,坏处便轻轻带过,好的地方加倍了细聊,对方听着高兴,出手自然少不了阔绰——余则仕每每在“花木道馆”喝茶聊棋的时候便有至理名言:道德经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价若免——这世上凡标价的东西都不贵,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时常引得花木道那帮老人哈哈大笑一番。
姜上小心翼翼扶着余瞎子进了客厅上位落座,接着点烟看茶。
“天道,六十年甲子一轮回”,余则仕慢慢环绕了四周,不禁连连发出后生可畏的感叹,“十年世情一小变,二十年一大变,多少人荣辱富贵兴衰都在里面。”
说些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话那是如余半仙一般大师的常规操作——这个和做生意签合同谈价钱是一个道理,开始越是能七弯八绕搞得你不知道深浅摸不着头脑,后面就能让你掏更多的钞票:所以现在的人常说,大师那都是掏别人口袋的高手。
十年前,姜上还穷得叮当响,余则仕便说他这辈子总会要大富大贵,那个时候姜上虽然听着高兴但也并不太当成一回事情,现在姜上想从余瞎子口中知道这个富贵能持续多久。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创办了棋盘岭煤炭公司”,姜上有些愁眉苦脸,“余叔,如果可以我现在宁愿只是一个普通人。”大凡企业家把企业做大了,难免诸多常人不能懂的苦恼,需要别人多体谅。不过事情又要一分为二的看:就好比餐桌上主人家让你七荤八素吃了个满饱,你又想吃龙肉,接着向主人家抱怨后悔吃前面的东西,多少就有些不地道。
“人都知逍遥好,功名富贵抛不了”,余则仕呵呵一笑,“姜上,你来陪我下一盘棋。”
……
十年之前。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说出口,姜上不会发现自己早已输了追求,怎么说出口?或面带虔诚或故作轻松,都不过是来“算命”而已。
别人周正雄出来混,早就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我姜上自认不比别人差,为什么我出来混,还是成天打打杀杀,把派出所当成了大半个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