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尔就不一样了。
看似稚嫩的身体里有着身经百战的成熟灵魂,他神色自如地摆出坦率的态度,一上来就很有礼貌地来了个自我介绍。
因为知道福尔曼先生是红头发的爱尔兰移民,他就又故意用爱尔兰口音说话,大概地说了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今年多少岁,家里几口人,等简单介绍清楚后,话锋一转就到了最重要的方面:“我听说能从您这里借到钱,我想借五十块,利息您可以给我按最高的算,期限一年。”
在这个过程中,他连一个磕绊都没打,每一句话都说得四平八稳;态度也很从容,既不为自己的贫穷而自卑畏缩,也没什么愤世嫉俗,或者苦闷悲伤的负面情绪,平平静静就把该说的事情都说得明明白白了。
本福尔曼先生真没见过这样借钱的,瞠视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直到阿尔察觉到不对,诧异地抬起头,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绿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仿佛是在问:“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啦!
本福尔曼先生几乎想大喊。
你真的只有十三岁,而不是三十岁吗?
哪怕是个成年人跑来借钱,能表现的也不会比现在的你更好了!
但话到嘴边,他又停住了。
同时,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这孩子脚上那双破烂的鞋子上,突然就冒出来一句:“你刚说你打哪来的?”
阿尔不太明白这个问题和自己说的要借钱有什么关系。
但考虑到对方未来的债主身份,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罗德街[注]。”
“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可那边离这边足足有二十公里啊!”
“所以我走了六个多小时。”
“……不累吗?”
“有一点儿,但如果能借到钱的话就不累。”
“可这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家没大人了吗?就让你这么一个,这么一个……”
本福尔曼先生既震惊又感到难以理解,忍不住地追问着。
如果是别人这么追根究底地问个不停,哪怕表面上不会流露什么,阿尔心里多少会有点儿恼。
但由于上辈子的那段病友情,他清楚地知道本福尔曼没有恶意,便不计较地又把之前对面包店店员说的那一套重复了一遍。
这回说得就是正常版本了。
因为面包店的店员是底层小市民,喜好上难免偏爱一些夸张戏剧化的东西,想要唤起对方的同情心,只能那么说。
但本福尔曼先生就不一样了,太夸张戏剧反而让人觉得像假话。
所以,他就没有那么多煽情、招人掉眼泪的形容了,只是平平淡淡地交代几句,父亲累死了,母亲大着肚子什么都做不了,弟弟妹妹还小,自己必须站出来养家糊口……
这不是阿尔天生狡猾,实在是上辈子的摸爬滚打早早教会了他同人打交道的种种小技巧。
更何况,他虽然知道怎么说话更让人满意,但也守着自己的底线,比如,同一件事虽然有不同的说法,可归根到底都是真的,并没有撒谎骗人。
可仅仅是这样,福尔曼先生就听得呆住了。
“可怜的孩子。”他难过地喃喃说。
阿尔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也没觉得自己多可怜。
可他越是这样,越让人替他难过,明明还那么小,骨头都没长结实呢,就要背起一个分分钟就能把他压趴下的家……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做针线活,本来不打算干涉丈夫工作的福尔曼夫人难得地插嘴了。
那是个很爽利的女人,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重重地推了丈夫一下,嚷嚷说:“你这个吝啬鬼!还废什么话啊,这孩子就借五十块而已,快给他!随便街上哪个臭要饭的找你讨钱,你不是都会乱发善心地塞个几块给人家吗?现在一个可怜孩子找你借钱,你还瞎磨蹭个什么劲儿!”
“我,我也没说不借啊。”
本福尔曼先生一边争辩着,一边掏钱:“你们女人真是最最会胡搅蛮缠了,我前几天借钱给人做生意,你骂我假大方,现在我还没说什么呢,又指责我吝啬了……”
那是一回事吗?
福尔曼夫人气得狠命锤他!
本福尔曼先生就摆出任打任骂的老实样子,也不还手。
等两夫妻小小地闹了一轮。
这位好心的先生才笑呵呵地走过去。
他弯下腰,把一百块塞到阿尔小小的手掌心里,用哄孩子的口气说:“喏,拿去吧!这钱现在是你的了,想什么时候还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