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恨大吼着向着那人影奋力追去。
凄迷的月色,陆离的林影。
朦胧中,一头驴子迈着腿,一个老人佝偻着背。
那老人坐在驴子背上,坐得四平八。
那驴子的步子迈的也确实不大。
但即使陆无恨已拼尽全力却还是无法追上那个渐渐模糊的背影。
陆无恨这一刻竟似失去了理智,在林子中疯狂追逐着,口中是歇斯底里的呼喊。
但那老人却没有任何回应,像一座被驴子驮走的石碑。
那毛驴渐行渐远,终于像一片雾气一般散在了林中。
陆无恨又追出了好久,直到嗓子仿佛着火了一般火辣时才只好止住了步子,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空气中混合着木叶味儿和水汽,几呼几吸,他的心总算平静了一些。
他眯着眼狠狠地看着那驴子最后消失的方向,忽然用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他转身向原路走去。
“你欠的债反正早晚都是要还的。”陆无恨说着,也不知那骑驴老子的人到底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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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恨回来时赵子年正在拔小涛头上的那只铁箭。
铁箭拔出了头,头上一个洞,树上一个洞。
百步之外,一箭穿颅,还连带着钉进了脑后的树,这一箭的力道可想而知。
然后赵子年便把小涛抱过来,平平的放下。
和他摆在一起的还有那他心仪的却亲手置之死地的姑娘。
此时赵子年已给那姑娘穿好了衣服,当然,也拔掉了她咽喉上的箭。
赵子年的脸上还流着血,但他没有去擦,就连陆无恨回来他都没有抬头。
此时他的脸上既没有了那种天真而不屑的笑,也没有了方才面对小涛时的盛怒。
他面无表情自顾自地整理着死者的仪容,像是已不会思考,又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他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出于对死者不幸遭际的同情,又似乎是出于一个生命对于另一个生命死亡原始本能的共情同悲。
陆无恨便也只有站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
赵子年手里展着那死去姑娘的衣角,一丝不苟,忽然他开口道:“那是支铁箭。”
陆无恨当然早就看见了。
他当然也知道陆无恨早就看见了。
所以他又接着道:“所以那当然是铁箭。”
陆无恨肯定道:“不错,那自然是的。”
“那”指的自然是刚刚那个骑驴的老人。
赵子年依然没有抬头道:“箭没有错,人也没有错,但你却有错。”
陆无恨道:“哦?”
赵子年道:“你不像是要账的。”
陆无恨沉默了。
赵子年等了会儿见陆无恨没有做声,便自己接口说了下去:“你像是要命的。”
陆无恨还是沉默。
赵子年终于忍不住了,猛然回头,目视着陆无恨道:“你到底是不是要命的?!”
陆无恨只有承认,“是。”
赵子年眯起了眼,看起来却并没有太惊讶,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半晌,他忽然又笑了,大笑。
他笑着道:“其实我也是。”
陆无恨看来竟也没太有惊讶,他似乎也早就知道。但他依然没有说话,他今晚好像一直不太想说话。
笑罢,赵子年又道:“不过我一定要你知道,他的命只能是我的。”
“彼此。”说着,俯身凑近陈听涛的尸体,看着那兀自挂在面上的僵笑,陆无恨神色惨淡不胜唏嘘。
江湖儿郎薄命人,至少临了临了做了一回霸王。
垓下遗恨乌江自刎,宁渡枪马不渡身,霸王乃是痴人,在这一点上小涛倒是学到了神髓。为一个姑娘折了兄弟,又为了兄弟弃了自己心爱的姑娘。荒唐一回,大闹一场,最后什么都没带走更什么都没留下。
赵子年问道:“之后什么打算?先和我回去?”
陆无恨苦笑道:“其实我并不很想见他们。”
赵子年微微点头,却还是道:“先回去吧,休息休息,过两天我跟你一起走。”见陆无恨望向自己,他便又接口道,“搭个伴,哪天万一真蹬了腿儿,有个收尸的,下场也不至于那么凄凉。”
陆无恨点了点头算是答复。他抱起陈听涛的尸首,默默起身。赵子年便也把三张弓往匣里一收,往后一背,再俯身抱过姑娘,放在马上。
不多时两人两骑便消失在了黑夜林影里。
蹄声渐远后,林子那边的阴影里好像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然后似乎在确定了没有危险之后,这才向这边徐徐拖行,当轮廓渐渐清晰,月影下那竟然是一个人——那个逃出马厩,刚刚又埋伏陆无恨的两人其中之一。
这人左臂和右腿都软软的拖在地上显然是受到了重创,他以右肘支地艰难爬行,不时停下喘上几口粗气,然后接着爬。终于他爬到了那棵刚刚被钉上箭孔的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