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弦的箭在乱绕绕的光晕里划过一道漆黑的影,似是烧得正旺的火把甩出的一线黑烟。
马蹄嘚嘚,人声哗哗。成片的火把烧的劈里啪啦的响。嘈杂中突闻一声短促的惨呼,那正自春风得意的头领忽然便从马上跌了下来。
他双手掩喉,指缝中涌出大片的鲜血,暴突的双睛里更是写满了痛苦与惊惧。
他的咽喉上竟赫然插着一只白桦木杆的羽箭。
头领忽然一阵剧烈的抽搐,四肢在黄沙地上徒然地蹬踏抓挠,然后全身的力量又忽然在一瞬间被抽走。此后便再无声息。
他永远跌进了自己那给个皇帝也不换的美梦里。
就在头领跌下的同一时刻,陆无恨猛地反身扑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名贼人,那人还没反应过来,陆无恨右手的袍袖已流云般在他眼前一遮,左手同时摸向那人的肋下。但见宽大的袍袖里金光一闪,随着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那五大三粗的贼人便惨呼着落下了马。
“有家伙!这小子袖子里有家伙!”那人双手捂着肋下,翻滚着吼叫道。
陆无恨一击得手,一停不停,回身一把将旁边那人从马上按到地上,瞬间俯身跪步,躲开了头顶扫来大刀,大袖一拂便割断了地上那人的跟腱。这时一名马贼啸叫着驰马冲来,陆无恨赶忙向旁闪身避开了冲向自己的马蹄。此时余光中左侧寒光一闪,陆无恨撤足后闪的同时左臂屈臂抱头迎向了那道寒光。那柄挥来的刀立时便砍在左臂上,持刀的匪人本以为这一下绝对要了陆无恨一条胳膊,心头方自一喜,但随之而来的铁器相击声却一下子让他觉出这刀竟是砍在了什么铁器上,刚一愣神,下一秒自己便被拖了下了马,同时大腿剧痛,一声尖叫未及出口,自己的脚踝处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吧”声……
惨叫声,呼喝声,马蹄声,撞击声,兵器入肉声,铁器相击声,甚至鞋底摩擦沙土地声……
乱,是彻彻底底的乱。
火把跳跃着,将每张残暴的脸都抹上了一层诡谲的影。
在这影里,人面是暗的,面上的血是暗的。
心也是暗的……
陆无恨不同于赵子年出手必取人性命,相反他出手干脆利落却极有分寸,刀刀保证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下让对手瞬间丧失反抗能力。
反观赵子年,前手引,后手拉,张弓如月。上射贼人喉,下射奔马头。明晃晃的火把下那少年竟好象已化身为了一头索命的厉鬼。
铁簇入肉,绽起一朵朵血红的花,少年便微笑着赏花。
那笑容天真无邪,略带戏谑……
火把熏蒸起的烟气融化了虚空,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荒唐而梦幻。
在连成片的惨叫中,陆无恨蹿蹦跳纵,片刻间已重创了六七名马匪,但同时,他自己也已挨了五刀,但所幸他躲避及时,并无什么大碍。
陆无恨马下持短兵器对付马上使长兵器的人本来就吃亏,再加上对方人数上还占优势,一番周旋之后,陆无恨也有些气喘吁吁,四肢疲软了。
幸好其时尚在马上的匪人也只有六个了,所以陆无恨虽然应对起来已有些吃力,但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远处赵子年刷刷两箭,快如闪电,这边陆无恨眼前立时便少了两名贼人。
仅剩的四人此时骤然发觉自己的一众兄弟竟然已只剩下自己四个,一瞬间本来就慌乱的心更加慌乱了。
他们起先是打算先合力解决掉眼前的陆无恨再对付远处那个箭士,但此刻才发现要是再不解决掉那射箭的说不定下一刻那箭便插自己脑袋上了,于是立刻便有两人一拉缰绳,舍了眼前的陆无恨,回身纵马朝着赵子年的方向奔去。
赵子年抬手一箭,跑得稍微快点的那人应声便落了马,稍慢点的那个脑子却是灵光,他一见前边的同伴已然中箭,自己要是再不躲那必定也是难逃一死。眼看胯下马距离赵子年还有一段距离,忽然右脚离镫,翻身钻进了马腹下。赵子年刚一搭弓马上那人忽然没了影儿,刚一愣神,那马已冲到了村口。
忽然,奔驰的马蹄下骤然一空,下一秒连人带马竟一下子滚入了一个深坑。那马落入坑中的同时马腹下便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村民真的在坑中插满了竹签。
这坑其实本就不大,而且这马只有前半身陷了进去,赵子年生怕它再跳出来,赶忙朝着露在地面上的马头一口气射了三四箭。
而那边陆无恨也在两拳一脚踢晕了眼前这个妄图和他贴身肉搏的壮汉之后结束了他的战斗。
“嘚嘚……”
失去主人的马匹不时百无聊赖地踏上两脚黄沙地,他们永远不懂人们为什么总是需要厮杀。
就像它们永远不会理解人们的欲望和自私。
人们自私地把无辜的马拖进了一场场人类的血拼,然后让失败者下马授首,胜利者骏马任骑。
也许马就应该无虑地啃嚼着着鲜草,奔驰在大地。
天地终于又拿回了属于他的寂静。
微风拂过,风里夹杂着浓浓的烟火味和血腥气,旷野上蜷缩着一条条黑影,在痛苦的呻吟,风透汗衫,陆无恨猛地打了一个寒噤,他看着眼前这片杀戮之后的场景,那一具具插着箭羽死相狰狞的尸体,那一处处断手断脚的触目惊心,陆无恨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他紧紧抿着嘴唇,忽然身体猛地一缩,就在腮帮一鼓的瞬间他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前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夜如今夜一般黑。
血如今晚一般红。
绝望无助的呻吟声声冲耳,像极了那晚的自己。
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那个骄傲的老人——那个直到他死自己都不肯叫他一声“师父”,却又是自己今生唯一承认是师父的老人。
他想起了老人那沾满鲜血的雪发银须,他想起了那声狷狂不屑的“鼠辈”……
他脸上的肌肉死死的绷起,忽然他的喉结一提一沉,竟然直接把口中的污物吞了回去。之后他这才松了手,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张开腥酸恶臭的嘴,剧烈地呼吸起微凉的空气。
赵子年在一旁看的清楚,不由一脸恶寒,咧了咧嘴,道:“恶心。”
陆无恨双手撑着膝盖,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村门外那一具具插着箭杆的尸体,冷笑道:“咱俩谁恶心?”
少年一脸不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除恶务尽。”
这一次陆无恨什么都没有说,也许是不想继续这无谓的争辩,又或许是这句“除恶务尽”勾起了他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