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官制向来以庞杂紊乱著称,除了官、职、差遣等一系列职官体系之外,还有一些经常在非正式场合使用的类别称谓,譬如说宰相,执政,从官,庶官,选人等等,从上至下,等级森严。
一个类别基本上可以代表一个阶层,在本朝,官员想要跨越阶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纲李伯纪之前对此就深有体会——若非延兴皇帝亲自拔擢,他想从庶官晋身为从官,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李大忠臣目前身兼三职:兵部尚书、枢密都承旨和东京守御副使。其中守御副使是使职差遣,遇事则立,事竟即罢,只在某个时限内拥有与职责相匹配的实际权力,是以其身份、地位以及所应享受的诸多待遇,主要取决于另外两个本兼职务中位阶较高的那一个。
枢密都承旨的标配官阶为从五品——自从四品及待制以下皆为庶官。
兵部尚书的标配官阶为从二品,单论品阶的话,比清切贵重的翰林学士还要略高一秩,地位不可谓不显赫。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都省部司最高长官,尚书还有一个区别于侍从官的专属称谓,叫做八座官。
所谓八座官,乃是源自隋唐时期的一种复古称呼,特指左右仆射、六部尚书以及尚书令,因为都是尚书省的高官,所以又叫八座尚书。
尴尬就在这里了。
一方面,八座官看似与执政官秩级不相上下,都是二品朝廷大员,其实中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阶层鸿沟。
另一方面,他们本身虽然处于从官这个阶层,实际上却很难与位居其下的侍郎、给舍、卿监、言官等同僚融为一体。
李纲目前就处于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悬空状态,其所遭遇的内外部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自打东京守御使司成立之后,他这个所谓的八座官便以守御副使的名义,先是移牒工部虞司,要求对方尽快提供泥瓦匠人,修筑京城四壁的残损楼橹;接着又关文户部仓司,紧急度支本司当下所需的军资钱粮;随后督促三省择选的人吏立刻到大晟府干办;此外又亲自跑到都堂,索要朝廷许诺的三千道空白官告和宣帖……可以说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不亦乐乎!
“结果怎样?”
东暖阁里的御炉炭仍在嗞嗞嗞地喷吐着紫焰火苗,室内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焦躁。
此刻赵桓那张白皙的清隽面庞已经微微有些发烫,在这种情况下,他可没耐心听梁大官叨逼叨地替李大忠臣诉苦,是以直截了当地询问最终情况。
“结果……”
梁师成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后用略带遗憾的语气,缓缓吐出来四个字:杳无音信。
赵桓听完之后随即陷入短暂的沉默一一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能说什么呢。
从关牒发出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二时辰,接到守御使司公函的相关衙署,包括都堂在内都没有作出任何回应,明摆着这是压根没打算买李纲这个八座官的帐——如今看来,还好没有直接把李大忠臣超擢为执政官,否则三省六部的文武百官就不是软对抗或者阳奉阴违这么简单了。
“李尚书难道就因为这些事情愤而辞官?”
尽管事出有因,赵桓仍然颇感困惑。
倘若连这点压力都顶不住的话,将来何以肩负我大宋天朝荷国之重?历史上的李伯纪,好像没这么玻璃心吧?
梁师成摇了摇头:“大敌当前,倘若只为此类琐事,李尚书何至于身负浩荡天恩,却甘愿自弃于君前?”
原来侍卫马军司太尉曹曚自恃是开国勋将之后,又是皇亲国戚,自从就任东京守御使司都统制以来,一直仗势欺人,从未把守御副使李纲放在眼里,甚至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当着部曲僚属的面冲上司吹胡子瞪眼睛。
大敌当前以和为贵,李纲始终保持理性的克制,但是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终于让这位新晋的八座官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金军已经从氾水关和三山浮桥济师完毕,开始分头赶往京郊西北的牟驼冈大寨集结。
两个时辰前,步帅何灌亲率麾下人马在北郊一带坚壁清野,听闻金军数万铁骑已在百里之外,当即命令全师部众,火速从酸枣门就近撤回城里。
他哪里知道,今日一大早,朝廷就已经下令封闭京师各座城门了。
留在城里宿直的步司员僚,立即将本司人马困在城外的具体情况,及时向东京守御使司作了报备。
李纲知道延兴皇帝一直记挂着在京畿诸县执行特殊任务的何老将军,当下没敢怠慢,亲自跑到酸枣门,命令那里的城门守将开门把步司人马全部放进来。
“酸枣门守将没有听从李尚书的命令?”
尽管结果已经显而易见,赵桓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插问了这么一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