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武帝不辞地狱诸苦,定要与佛家为难,实在是形势所迫。其时,寺庙道观大兴,席卷了大量土地和人口,致使国库空虚,百姓困顿,边疆上没有应征的健儿,天下没有可耕种的土地,君王没有可供赏赐的钱帛。与此相应,寺庙遍地,占去无数良田沃土不说,寺庙内也是人满为患,人人皆以礼佛之名而逃避国家徭役……佛家此举,无异于与天家争权,与天下万民争利。焉有不遭清算的道理?”
行藏还是站着,看向杨钊的眼里却不再是只有愤怒。
杨钊继续道:“再看今日之天下,与彼时何其相似哉!便拿扶风县来说,全县地不过万顷,户不过六千,大云寺占去了多少,大师自然清楚,遑论法门寺。如今县内百业凋敝,民心不稳,若真出了什么事,贵寺能置身度外么?”
说完后,屋内陷入了一阵死寂。
没想到行藏再度开口,声音里却依旧是阴风阵阵:“我们要做什么,自然有佛祖垂示,还轮不到你来张口。更何况你只是一个区区县尉!”
杨钊叹了一口气,不甘心道:“可否让我面见贵寺主持,我还有几句话想同他讲?”
“不必!送客!”
这次行藏没再给杨钊开口的机会,简短拒绝后,就朝门口的两名僧人使了个眼神。
两名僧人夹立在杨钊身侧。
“他日灾祸临头,勿谓言之不预也!”
杨钊丢下最后一句话,只得离开。
刚一出房门,田老儿就焦急地跑了过来:“郎君,你刚才说了什么啊,我怎么听见里面有人在吼叫……”
杨钊没有理会他,径直出了院门。
…………
在下山的石阶处,迎面来了一群赤裸上身的壮汉,田老儿吓得赶紧闪到一旁,让出道路。
杨钊只觉得领头那人有些眼熟,多看了几眼。
那人也注意到了杨钊的眼神,对直地看了回来。
杨钊收回了眼神,垂下头退让到路旁,让那群壮汉先行通过。
因为他认出来了,那人正是县内张榜通缉的头号大盗,人称黑阎罗,县衙外和城门处都张贴有他的画像,所以杨钊会觉得眼熟。
此时杨钊心里有些后怕了。
原主杨国忠是一个胆大无赖之人,杨钊秉承了他的记忆和身体本能,所以也胆大无畏。
他之前独闯玉溪园,此次又独闯法门寺,便是仗着胆大行事,又算定了旁人并不会拿他怎样。
可此刻他才明白过来,法门寺和玉溪园并不一样。
玉溪园是博陵崔氏名下的庄园,注重社会声望,最多拿一些人来恐吓他,是不敢真干出杀人放火的勾当;
而法门寺则不同,寺院是不受律令约束的,里面收容和豢养了不少亡命之徒,这些人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杀他一个小小县尉,又能如何?
杨铆之前就提醒过杨钊,法门寺里收容有不少盗贼。
杨钊也知道这个道理。
想想他前世看过的那些武侠里,那些与官府做对的义士侠客们,可不都窝藏在寺院之内么?
寺院是法外之地,盗贼是法外狂徒,二者无缝衔接。
杨钊不得不承认,他这次单身赴会,其实是大意了。
唯有庆幸,没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