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个人讲话,不但听他话里的内容,更要听他背后的态度。
杨钊听出来了。
李审表面上是讲出了法门寺和玉溪园的权势,劝杨钊不要自讨苦吃。背后,却透露出了他对这两家欺压县衙的无奈,和不满。
杨钊顺势发问:“难道我们要一直靠他们的施舍度日?况且,县里的缺口一年比一年大,照此发展下去,他们也未必肯继续施舍给我们了……难道我们就只能坐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李审反问。
“不瞒李录事,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杨钊摇了摇头,“所以我打算先去拜访一下玉溪园,探一探虚实,若是能说服崔家让出一部分田地,改善县内的财政,自然是最好;如若不能,我再回来同李录事商议。也请李录事放心,杨某不是晓不得轻重的人,不会真惹怒了崔家,也绝不会给县里和诸位同僚惹麻烦。”
李审闻言沉思了片刻。
他没有追问杨钊打算如何劝服,只道:“杨县尉晓得轻重就好。你是本县新任县尉,前去拜访一下本地乡绅也是应当的。只是,我就不陪同你一起去了,去玉溪园里当乞丐的滋味……嘿嘿,我是尝够了。”
见李审松口,杨钊也是松了一口气:“有劳李录事费心了。”
“杨县尉客气了。”
两人这一番交谈后,也算是消除了不少隔阂。
回到尉廨正堂后,李审丝毫不耽搁,当即喝令书吏草拟释放犯民的公凭,而后先署了名、落了印章,再交到杨钊手上。
杨钊心存感激:“请李录事放心,此次释放这三十几名百姓是我一人的主意,若是上面怪罪起来,杨某一力承担,决计不会牵连到你。”
李审笑道:“这纸公凭上有我的名字和私印,真要追究起来,我能逃脱罪责吗?杨县尉不必顾虑,我既然敢在这上面署名,便不怕罪责,你只管去做你的事就是。”
杨钊看着李审,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反倒是李审看得很通透,隐约还有些豪气:
“我出身贫寒,是开元二十三年中了明法科,才谋得了这份县衙录事的差事。这些年浑浑噩噩,辗转了几个地方,却一直干着录事的差事,仕途上没有长进,倒沾染了一身的污浊气……
“不过,我也是知晓民生疾苦的,只是人微力薄,无能为力罢了。
“杨县尉的此番做法,我打心底是认同的,也是敬佩的,所以你也不必为我考虑什么。我只盼着杨县尉能做出点成绩来,叫李某知道什么叫‘为官一方,造福于民’。那样的话,等到我辞官归乡的时候,心里才不会觉着遗憾……”
李审同时小声提醒杨钊:“这个刘老根和玉溪园里有些瓜葛,杨县尉要去玉溪园,可先同他好好聊聊……刘老根的田契在我那,我待会就派人送到你府上来。”
“知道了。谢李录事提醒。”
李审离去后,杨钊让史大个将三十几个犯民当场释放,并将公凭张贴在县衙外的八字墙上,以示公告。
单单留下了刘老根。
正好到了下差的时间,杨钊便干脆将刘老根带回到自己的住处,向他详细询问被玉溪园强占田地的前后经过。
刘老根思路清晰,又存着对杨钊的感恩戴德,把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这时,李审也如约派人送来了田契。
杨钊先看了田契上的落款和印章。
有县衙的朱印,这意味着田契上的田地转让是被县里认可了的,具有合法性,也就不能说是强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