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看着他算出来的这份账单,想到了他在城外乡村见过的大片荒芜的田地,想到了官道旁卖儿鬻女的贫苦百姓,想到了城内清冷的街市,想到了破败失修的县衙,想到了库房内空空荡荡的货架……
这些画面本是一幅幅独立存放在他的脑海里,而此刻却交织在了一起。
因为财政赤字,衙门只有加重盘剥,街市便变得清冷;
因为财政赤字,衙门只有加重赋税,课户大量弃逃,田地荒芜,逼得百姓靠卖儿鬻女来度日;
因为财政赤字,连维修县衙的经费都没有,库房内也早没了存货……
而以上的一切反过来又进一步减少了县衙的收入,加重了财政赤字。
恶性闭环依然形成,并在加速内卷。
另一个问题也浮现出来,扶风县衙是如何填补上这些财政赤字的?
不过这个问题还不算关键。原主曾任过县尉,杨钊通过提取原主记忆,大概知道在财政赤字还不算太大的时候,地方政府总能通过一些增加杂税、向大户募捐等灰色手段填补赤字。只是这些应急的手段都是以长期利益来缓解眼下的困境,实则是把政府拖向了赤字泥潭的更深处……
眼下再追究这些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关键的还是第一个问题,扶风县为什么会沦落到收不抵支的财政赤字的地步?
只有弄清了这个问题,才能从源头上解决。
接连三年,扶风县的财政收入都曾下降趋势,而且下降的幅度高达两千多贯石匹端,对于一个年收入只有三万贯石匹端不到的县级单位来说,同比跌幅接近百分之十,这就十分吓人了。
考虑到现在正处于大唐盛世,社会稳定,户数人口和可耕种土地正在稳步增长,财政收入的持续下降就更吓人了。
再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地方财政收入来源单纯、且稳固,收入下降的问题就有点危机即将到临的预警的味道了……
可,财政收入为什么会下降?
此时的唐帝国还没有征收商业税,扶风县也不存在什么商业活动,街市上的那点盘剥,基本用来维持县衙差吏们的生活。
财政收入全部来自农业赋税。
具体来说:
首先是“租”,依据壮丁数收取,朝廷规定男子满二十一岁成丁,丁男每年需缴纳粟两石,或稻三石,是为租。
其次是“调”,按户数收取,每户每年需向官府输绢二匹,或绫、絁二丈,或绵三两,或麻三斤;若是缴纳布匹,在原定额度上追加五分之一。
再次是“庸”,所有丁男皆有免费服劳役的义务,具体时间为每年二十日,遇闰年追加二日。若是不愿劳役,则需缴纳绢三尺,称之为“庸”。
以上三者便是“租庸调”,是大唐的基础税额。
“租庸调”税是由朝廷明文规定的固定税额,属于实物税,所以其中还涉及到一个运输的问题。
要将这些税物运至朝廷指定的官仓,才算是缴纳完成。
百姓们可以选择自己运输,但一般都会交由地方县衙代为统一运输,县衙既没有能力、也不会白白地为当地百姓免费输送,所以还会同时收取输送费用,称之为“脚布”。
脚布是地方州县自行收取的,没有统一的额度。
杨钊记得新都县每年向当地百姓收取的脚布为布五丈,他暂时不清楚扶风县的脚布是多少,但他看了扶风县的账务后,心中已经了然,此地收取的脚布绝对在五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