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良离开郑州后,先去了趟马县,在他姐姐家住了几天,方才返回壶山。
回到道观,顾十良发现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灰,显然很多天没人打扫。
他以为陆有德又出去滥赌了,但打开房门却见这家伙好端端躺在床上。
听到顾十良的动静,像死鱼一样瘫着的陆有德抬了抬脑袋,唤道:“哎呦,乖徒弟,你可算回来了。”
“为师饿了,快去给为师弄点吃的去。”
“你瘫了吗?要不要我喂你?”顾十良哼笑,同时掩住鼻子,“屋里什么味儿这是,你在床上窝了多长时间?准备当王八吗你?”
“你这死孩子,说什么话呢,”陆有德有气无力地回应着,“为师的伤病顶不住啦,活不了多久啦。”
这话说得顾十良心里一咯噔,从昆嵛山回来后,他就隐隐觉得陆有德状态不对,一天天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不舒服。
如今看这家伙的样子,身形干瘦、面容枯槁,真有几分病入膏肓的征兆。
“徒弟呀,你看为师都这样了,快把你藏的那些钱都拿出来吧,让为师好生快活快活去。”
本来顾十良还有些担心,但听了这些话,脸登时黑了下来,决定不去管他。
这家伙撒谎蒙人成性,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要是真信了他的邪,最后被卖了说不定还帮他数钱。
果不其然,顾十良走后不久,陆有德就开始下床溜达,虽然脸上仍有病容,但能跑能跳,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虽不想搭理陆有德,但顾十良得做饭给自己吃,而饭一出锅,那厮立马就闻着味儿跑了过来。
顾十良自然不能让他如意,动手阻拦,双方你来我往打了半天,终是被陆有德抢到几口勉强饱腹的吃食。
如此这般,在师徒两人的打打闹闹中,又是两年光阴匆匆而过。
一年前,李惜福去南京城上高中,一个多月才能回一次家,虽然回来后还是会找顾十良玩耍,但补课的事情却是没有再继续了。
这两年,顾十良已经对道士的种种活计颇为精熟。
现在不管是做法超度还是降妖伏鬼,陆有德已经很少参加,大都是顾十良自己下山完成。
这脾气急躁的年轻道士,在方圆百里之内已经小有名气。
再说陆有德,他倒没有撒谎,他的身体这两年来每况愈下,最近更是瘦得不成人形,很多时候需要卧床休息。
这一日,顾十良下山做法事回来,听到陆有德又在屋里呻吟。
“哎呦喂,哎呦喂,疼唉,疼死爹啦!”
顾十良赶到他屋里的时候,见到他正伏在床边,捂着肚子,吐出一大口血来。
病痛的折磨让陆有德甚是暴躁,抓起床头的一只破碗掷到神堂的墙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同时破口骂道:“妈的,一天天拜的什么破神,请一次就吃了我几十年寿数!”
陆有德的一身伤病,大都是在昆嵛山上请玉清真王时落下的。
玉清真王,又名南极长生大帝,位列六御之一,神位尊崇、举世皆知。
此等高位虚神,虽然对神霄雷法的加持之力猛烈霸道,但消耗也极为恐怖,没有极深的功德支撑,不可随意请降。
当日降服火龙邪神之时,众人几乎抵挡不住,陆有德为求自保请了一次,但因为功德不足,竟一下折损了数十年寿元。
加之陆有德自幼修习雷法,所遇道劫繁复,本就积累了一些暗伤,如今一起爆发,终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狗日的法因子,你这不是人的老东西,太他娘的坑人了。”
“人家修道都延寿求长生,被你坑得修这破法,还他妈的折寿。”
见陆有德这副模样,顾十良本来心情有些阴郁,但听他大骂自己的师父,表情忍不住变得精彩起来,心道,“这家伙当着我的面骂坑他的师父不是人,岂不是在骂自己也不是东西?”
顾十良修行多年,对本门道法可能造成的种种后果早已了然于胸,知道这里面的坑不是一般的多。
不过同陆有德一起生活多年,知道被坑后,恼火固然也有,但感情和恩义也不少,不至于记恨他。
“徒弟啊,我这次看来是真不成了。”骂了一阵后,陆有德注意到顾十良进来,稍稍收敛了些。
陆有德这人虽然平时有诸多龌龊,但人之将死、离别在即,顾十良的心情很快又被悲戚感伤占据。
但此时的陆有德,却努力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相。
“你也不用过于悲伤,生死轮回是自然大道,只要不成那万中无一的神仙,都得走这一遭。”
顾十良叹了口气道:“你好好养病,不行明天我们去县里的医院看看,净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陆有德却摇了摇头,虽然极力想要在徒弟面前表现出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但仍然止不住身体颤抖,眼中留下两行浊泪。
“我命数已尽,便是有仙丹灵药,也是治不好了的。”
“我这一辈子啊,被法因子引入道门,行走阴阳生死之间,斩妖千百、度鬼无算,本以为对生死离别之事早已淡然,但不曾想轮到自己,仍旧放不下、堪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