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良的姐姐婆家在河南趟马县,还有好几百里的路程,与那曾祥分开后,陆有德却不着急赶路,而是急不可耐地把从棺材里偷的金子和玉石换成了钱,带着顾十良吃了顿饱饭后,便一头扎进了赌场里,直到把裤衩都输没了才悻悻然出来。
顾十良本来以为能有几天好日子过,最后被这老骗子气得大哭了一场。两个人再次口袋空空,又走走停停、一路乞讨,半个多月后才终于到了趟马县城。
顾十良的姐姐大名顾红旌,婆家姓周,是趟马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很容易便找到了。两人与门房说明来意,听说是要找大少奶奶,门房脸色顿时变了,慌慌张张跑进内宅,过了好久才回来把他们领进去。
周家在整个河南的生意场上都有些分量,是真正的万贯家财、富甲一方,与顾家算得上门当户对。顾十良的姐夫姓周名长新,性格宽厚,两人结婚两年多,一直恩爱得很。
不过他们在客房里等了半天,并没有等来那小两口,反而等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腰肢款款,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还生了双媚眼,一看就是那种最勾男人的狐媚子长相。那女人进门后先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是周家次子的媳妇。
顾红旌的公婆育有两子,除了她丈夫、长子周长新外,还有一次子周长荣,与性情儒雅温和、早早帮家里做事的哥哥不同,这弟弟整日里游手好闲,富家子弟的毛病一样都没落下,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甚至荒唐到把一个风尘女子娶进家门,说得就是眼前这位了。
这女人名叫唐佩佩,在趟马县里曾经艳名远播,虽然喜欢以“名媛”自居,但明白人都心照不宣,知道她其实是个游走于上流社会的高级妓女,许多有头脸的人物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
而这周家二少确实想法与众不同,和这唐佩佩好过后,竟然萌生了娶她进家门的想法,父母坚决反对,他就背着二老跑到郑州城里,私自办了一场西式婚礼,还请来省城最有名的几家报纸给他宣传,硬要把自己包装成自由恋爱的新青年典范。
当时二老知道这事后差点气死,一度和这个二儿子断绝关系。
不过这小子如此无法无天本就是母亲常年溺爱所致,断绝关系仅仅半年后,老太太得知儿子在外面举债度日、吃了些苦头,便天天哭哭啼啼、以泪洗面,闹得老爷子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捏着鼻子把儿子和“儿媳”接了回来。
陆有德简单与唐佩佩大致说了说顾十良家里的遭遇,介绍自己的时候只说自己是他爹顾凤林的朋友,当时恰好在他家里,所以才不远千里来送顾十良。听说是顾红旌的弟弟,唐佩佩一双媚眼落在顾十良身上,露出关切神色。
“我一直听说嫂子家中有个幼弟,瞧这俊模样,真是和嫂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记得叫十良,是吧?”唐佩佩温声道,这女人虽出身不清白,长得妖媚些,但言语却温婉有礼,竟真有几分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意思。
顾十良这厮从不知教养为何物,此时着急见到姐姐,心情急躁,完全不想搭理这女人,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唐佩佩倒也不恼,叹了口气说道:“顾旅长的事情我们最近也听说了,只是这兵荒马乱的,消息真真假假,我们本来是不信的,没想到......”
听她在说父亲的事情,顾十良的心情有些落寞,闷声问道:“我姐哪儿去了?我想找我姐。”
唐佩佩沉默了片刻,盯着顾十良缓缓回答:“这事情,你先不要着急,我和你慢慢说,你姐姐虽然暂时还没回来,但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
看她的样子,顾十良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潼城那边开始打仗以后,消息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其中就有顾旅长的消息,大嫂听说后很着急,一直想回家,但因为当时有了两个多月身孕,正在安胎,再加上那边形势很不明朗,这才暂时给劝住了。”
“大约半个多月前,听说那边仗终于打完了,孩子也没什么大问题,公婆知道实在拦不住,就让大哥陪她一起回去。”
“谁知道,半路上遇到了一波土匪。”
“他们和土匪打了起来,大哥中了一枪,大嫂为了让人护着大哥往回跑,自己就带着两个人在后面和那伙土匪周旋。”
“大哥后来被送回来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不知道能不能醒,大嫂却还没有消息......”
唐佩佩一边说,一边开始抹眼泪。顾十良听她说完后,觉得有些喘不上起来,脑袋里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地上。
顾十良来找姐姐,但姐姐却失踪了,好在周家暂时收留了他。因为没找到顾红旌,陆有德也不能放心离开,也跟着住了下来。
晚上,他们受邀一起吃饭,见到了周老爷和周太太。周老爷应该只比亲家顾凤林大个六七岁,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却接近耳顺之龄,头发花白,本来就略瘦的身体有些佝偻,两个眼窝深陷;周太太四十出头,保养得还算不错,但眼睛一直红红的,神情也很憔悴。
顾十良家里遭逢大难,但周家人最近过得也不好,本来指望军阀亲家当个靠山,结果倒掉了,老大作为家里将来的顶梁柱,能不能活过来还很难说,大儿媳肚子里怀着老大唯一的孩子,至今生死未卜。
晚饭的气氛有些压抑,周老爷和周太太只是象征性地与陆有德、顾十良聊了几句,大家就低头开始吃饭了。但快要吃完的时候,门口晃晃悠悠进来一个青年。青年面目和周老爷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不如周老爷眼神犀利,神光有些涣散,面色白得过分,好像酒色过度的样子,便是周家老二周长荣了。
周长荣在唐佩佩身边拖出一个凳子,准备落座吃饭。
“啪!”
周长荣刚刚坐下,突然听到周老爷把筷子重重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所有人不由得停下,整个屋子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