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大通酒楼老板赵鸿运本是个万历年间落第秀才,科举无望,才靠着侄子在宫里当差,租赁店面开了个酒馆,比不得那些大字号酒楼,平常也就勉强度日,这几天侄子说有一批稀罕物件要发卖,他开始以为说笑,后来听他说得真切,又感觉莫不是侄子偷宫里的东西出来?他胆小,若是被官府抓到,可是诛九族的,一味推迟,知道来了个大太监,让他放心出售,是他自己家里的东西,才稍稍有些安心,当看到卸下来的一车物件,他都看呆了,这么大个的苹果,大串只听说过没见过的香蕉,不说大冬天哪来的?就是正当时令里也从来没见过,精米粒粒饱满,精盐细白无杂质,白糖晶莹剔透,他一屁股坐地上,这哪是一个太监该有的物件?怕是内阁大人家都不一定有啊,这大概是贡品吧,这回摊上大事了,便宜侄子在一旁不停劝说,他一个劲摇头,这是要人命的买卖啊,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卖啊,最后还是蒙着脸的大太监出面一顿威胁加恐吓,你看也看了,若真是来路不明,你也逃不了一刀,你家几口人东厂全看着呢,要是不把这件事做好,你全家没命,要是做好了,不说荣华富贵,给你个至少六品的头衔,就说你接不接吧,不接今天就提你去东厂,这才把吓得丢了魂的赵鸿运给镇住了,命苦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硬着头皮上吧。
苦着脸的赵鸿运不敢叫伙计搬运,自己找了个隐蔽的房间把一车货物盖好,又出门看了看四周,见酒馆周围多了几个陌生人,知道东厂盯上了,想逃是逃不掉,这货物又是不能久藏得,于是一夜思来想去,死就死吧,我赵鸿运考了多年功名都名落孙山,与其勉强度日,不若就放胆一回,这些货物他仔细看了,都是世面没有的,卖出高价不成问题,至于那六品官衔还是算了吧,能保住命就算祖坟冒青烟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这世道活着和死了差不多。
早上起来,他没顾洗漱又偷偷观察了一下周围,见那几个陌生人还在,最后一点侥幸心理破灭,看来是逃不过了,顶着熊猫眼,开门营业,以前没钱,租的酒馆不在闹市,平时也就几个常客来照顾下生意,不说门可罗雀,生意冷清那是绝对的,这不到中午了,才接待了不到十个客户,咳,背运啊,而且是船小偏逢排头浪,这该死的便宜侄子大地方有的是不去找,偏要找我这半倒闭的地方,你不是存心害叔吗?
“哟,这不是赵掌柜吗,昨天去天香楼厮混去了?几天不见,人怎么跟霜打了一样?”说话的是前内阁大学士周延儒家的二管家周成,周成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所以和赵鸿运算半个书友,他长的一张标致的脸,一缕胡须,头戴方巾,别看他人长得规规矩矩,内心却是个贪便宜的人,哪有好处往哪钻,周延儒是来北京钻营的,前几年被崇祯皇帝罢黜,已经在家好多年了,两个月前他带着搜刮来的银两来北京活动,欲图东山再起,就住在东城自己早前置办的院子里,正好碰上建奴入口,周延儒就不敢活动太过,以免惹祸上身,本来象周成这样宰相门前的看门狗是不会光顾大通这样小酒馆的,只是周延儒怕太过张扬,吩咐过手下不得轻狂,所以委屈他们只能藏头露尾的,所以两个月来大酒楼没敢去,东城的小酒馆逛了不少,一来二去认识了大通酒馆的赵鸿运,这两天听说建奴退兵了,这小子又出来晒太阳了,看到赵鸿运一脸疲惫的样子,以为他出去嫖了。
“哪呀,周管家见笑了,只是这两天忙了些,没顾得上睡觉”赵鸿运强打起精神,不能给这些官宦人家奴才看出破绽,“老哥你说笑了,你这个酒馆能那么忙?连厨子带小二拢共才三四人,我在这里两个月就没见你家忙过,出去混了就混了,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哈哈哈”周成什么人?见过的人多了去了,那眼光比狼还凶,赵鸿运一看要坏事,赶忙重新编个鬼话“这都被老弟看出来了,这不前两天大侄子从南面运了一批货来,家里又没什么人,只能自己幸苦,所以欠了觉睡”
“哦,南面运货过来?你大侄子本事大啊,建奴肆虐,还能运进京城,你就编吧”周成平时就尖酸刻薄,逮着机会不会放过,这话一出口,赵鸿运脸色都白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这一关是难过了。
“我说周管家站着干嘛,来来,还没吃饭吧,今天我请客,赶紧里面坐”得封住这老狐狸的嘴,再这样下去肯定出事,“好啊,周某正好没吃饭呢,这就打扰了?~~”周成佯做个样子,不稀罕这顿饭,只是刚才提到了南面的货,触到了他的小神经,前阁老周延儒进京活动,带的都是银子,东西少带了,建奴入关,南北断绝,市面上货价飞涨,这朝廷那么多大员需要打点,家里那点东西实在寒酸了些,所以这几天几个家人都在市面上逛荡,看见好的货物就会购买,一听说这里有南面的货物,他马上多了个心眼,虽然赵鸿运这话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但主子交代的事情不能轻慢了,故半推半就走进了大通酒馆,饭得吃,不吃白不吃,这说的货也得看看,不看对不起主家。
赵鸿运一句客套话,想不到引来了一头狼,只得硬着头皮叫厨子做了几个小菜,自己陪着喝闷酒,看着周成风卷残云,他心里苦啊,又二两银子没了,“我说赵掌柜,你怎么不吃啊?来来你我兄弟来一杯”周成一双眼睛嘀哩咕噜转悠,哪有南面的货物啊?叫你骗老子,今天就吃白食了,哈哈,看了看桌上见底的杯盘,周成抹了抹油腻的嘴,面上一脸的坏笑,“老哥,跟你说实话,我家主人需要采购年货,你不说你大侄子,我也不会进来,既然你说了有一批南货到了,那就拿出来看看吧,好的话银子不是问题,不好的话就当我没来过”赵鸿运这个悔啊,一张碎嘴,什么不好说,偏要往要命的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的,周成一看,感情这小子有事瞒着,还是大事,“不肯拿出来?看不起阁老?你不会作奸犯科了吧?”周成对付这样的老实人,那是手到擒来,一句话就把赵鸿运吓得冷汗直冒,罢,罢,看来今天是逃不过了,既然拿出来是死,不拿出来也是死,索性豁出去吧,这老奸巨猾的东西是前阁老的家人,自然眼光不同一般,普通人买不起的东西,说不定他家能出个价,算,今天就冒一回险,想到这,赵鸿运脸色恢复了许多,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有,有,货物是有,就怕你出不起这个价啊”刚才还哈哈大笑的周成一听这话,脸顿时拉长了,我家老爷什么人?东林老大,别的没有,那银子要多少有所少,天下还有江南明宿出不起价的东西?切!他横了一眼眼前的落第秀才,二郎腿一翘,也不言语,赵鸿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就转到里屋,左三层右三层摸索出了几个苹果,用各自盛了,盖上一块布,端了出来,又朝神气活现的周成挤了挤眼睛,让他跟着上楼,找了个里面的雅间放下。
周成心里一百个瞧不起,你赵鸿运会有什么好东西,搞得那么神神鬼鬼的,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吧,当他掀起盘子上的布,眼睛都直了,这他妈是什么东西?红红的圆圆的有小孩头大,是水果,但从未见过,赵鸿运人老实,不卖关子,“林檎,这是林檎”
周成真的被惊到了,“这是林檎?骗我吧,怎么从来没见过?大冬天的,不可能啊,果子那么大,那么红,也不是这个样子啊”苹果见得多了,一个时令不对,秋天有,不耐储存,不可能存到现在还不腐烂的,一个样子不对,苹果没那么大,也没那么红,现在盘子里的三个苹果又大又圆还没一点蛀虫的痕迹,变戏法吧?他伸手拿了一个左右看看,用劲捏了捏,有弹性,没坏,奇怪了,不是假的,干脆啃一口试试?刚想一口啃下去,旁边赵鸿运急了,一把夺了过来“老哥,不是弟吝啬,实在是物以稀为贵,这果子运到这没几个,还指望着它过日子呢”周成一下子被夺,脸瞬间红了,老子吃白食吃多了,一个果子至于吗,稀罕是稀罕,不会是怕老子吃不起吧。
“这果子你想卖多少?老哥我全要了”周成以为就凭赵鸿运那倒霉样,不知从哪里捣鼓来几个果子,也叫不起多大的价格,“这价格吗,你看值多少?”赵鸿运心里没底,大侄子跟他说过市面上十两银子都有人要,那是说说,到底值多少,自己是两眼一抹黑,既然有人问起,那让他开个价试试,“大冬天的储存不易,你老弟说是林檎,这么大个的,这样吧,一两银子一个,三个我全要了”周成咬了咬牙,出点血吧,这果子的确诱人,平生未见,今天也算是开了眼,贵就贵点吧,“一两银子?~~”赵鸿运者的有些蒙了,他大侄子说十两银子一个,他不过当乱风骨过耳,现在真有人出一两银子买一个,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怎么?嫌少?二两如何?”看着赵鸿运不知所措的样子,周成以为给的少了,赶忙加价,这东西要是让别家看上了就糟了,京城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买的就是一个稀罕,他家主人要的也是稀罕,这东西拿主人肯定高兴,看赵鸿运还是不吱声,周成急了,“这样吧,这里有二十两,先放你这,这三个果子我带回去让我家主人瞧瞧,看得上呢,你老弟算祖上积德,挑你发一笔,看不上呢,这二十两就算我历次的饭钱”说罢,也不客气用布包起三个果子抬腿就走,赵鸿运没敢拦着,二十两啊,前门大酒楼一桌好酒好菜也只要这个数,现在人家就拿了三个苹果,值了,值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