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这是在以彼之长,攻我之短。广东苦战经年方得收复,越是如此,殿下就越是在离开前确保离开后此地能够坚守下来,乃至是继续收复失地。咱们还需要时间才能一步步的将众将约束得更好,而他陈凯,手里握着的是郑赐姓的兵权,多年下来,在麾下将帅心中也是威望甚高,一个如臂使指,丝毫不过。”
李定国已经确定了要回安龙救驾的情况下,大军离开后的权利、军事真空该由哪一方来填补,这个主导权不在郭之奇这个督师手里,也不在连城璧这个总督掌控,更不是陈凯一介巡抚就可以说了算的,至于永历朝廷,那就更是鞭长莫及,说到底还是李定国更加倾向哪一方,哪一方就可以占据更大的优势。旁的不说,这广东一省,抛开粤北的清军不谈,三分天下,李定国的那一份蛋糕就会落到哪一方的手里面!
“是我小瞧了那陈凯了,或者说,是他从一开始就有心麻痹咱们,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的蛮横。”
对手到底有几张脸,到底哪一张才是真的,这个看不清楚的话,知己知彼就是一个缪谈。二人思虑良久,总觉得还是要想办法化被动为主动,否则就一直是陈凯出招,他们接招的话,只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来,让李定国对他们越来越没有信心。
“按照祖制,两广总督是兼任广东巡抚的。甲申以前如此,甲申以后,丁贼、王阁部、林朱二公皆系于此。至李成栋反正……”
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乃是明廷旧制,李成栋反正,当时是广东一省,外加上半个广西一起改换了明廷的旗号。李成栋从佟养甲手里夺取了总督印信,明廷将佟养甲投闲置散,给了个管中军都督府的差遣就丢一边去了。而李成栋这边,实际上也只是管广东一省的军务,人事任免的权利上交给了朝廷。连带着广西那边,明廷提拔了反正巡抚耿献忠为兵部尚书,以桂林留守瞿式耜、总督张同敞等人实控了广西的军政大权。
这里面还夹杂这东勋西勋、吴楚党争,李成栋总制江、广、闽、浙,但实际上却无广东巡抚的差遣,治所也不复为梧州、肇庆,而是如清廷时一般的广州,乃是官职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所致。其人死后,杜永和亦然。到了杜永和弃城而逃,乃至是降清,连城璧受命两广总督,管的也不过是些退避深山、海岛的明军、义军,治所亦只是在那小小的文村,更别说是负责全省民政事务了。
“如白,现阶段还是先要将兼领广东巡抚的差遣拿下来才行。有了这个差遣,咱们就可以继续名正言顺的管理广州府的事务。否则单凭总督的官职,一旦陈凯谋取了广东巡抚,那么很可能就会直接被请出广州府,回肇庆、梧州去了。”
“近期,怕是不好办吧。”
“是啊,行在那边是指望不上的,关键还是在于西宁王殿下。近期,咱们还是先要把眼下这桩事情做好了,才能去谈旁的什么的。”
事情回到了原点,粤西文官集团想要在李定国走后的权力争夺战中占据上风,首先就要把这顶无力节制众将的帽子摘了再说。
王朝末期,国家的组织力、控制力下降,基层和武将的失控就在所难免了。明末基层方面,北地的大乱姑且不提,只说广东,亦是土寇遍地,潮海七大寇、绣花针王兴,可谓是比比皆是。
至于武将的失控,无外乎是地方军队的藩镇化。明末的关宁军,弘光朝的楚镇、江北四镇,再到后来处处皆是藩镇军阀武装。若非是这里面还多了个满清的民族压迫问题的话,倒是与汉唐末年武人乱政有几分表面上的相似感。
坐在回返行辕的马车上,想到此处时,陈凯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只是那笑声之中,全无半点儿喜悦,有的只是讽刺,彻头彻尾的讽刺。
曾经在网上,陈凯看过这样的一种说法,说是“国恒以弱亡,而汉独以强亡”。只此一句,大汉王朝的强横之气便扑面而来。
关于汉王朝强大的说法,历朝历代,尤其是那个网络时代,可谓是不胜枚举,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汉将陈汤那响彻古今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字里行间所昂扬的民族自信心,即便是在两千多年后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并且为之感到振奋不已。
但是,书看得多了,陈凯也清晰的记得,陈汤同样也说过“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从一汉敌五胡,到一汉敌三胡,这本身就是一种退步。甚至,到了汉末之时,退步的程度尚且不足以扭转汉胡之间的战斗力对比,由此地方割据势力依旧可以吊打胡人。
奈何,汉末三国,军阀混战,百姓民不聊生,人相食的例子比比皆是,乃至是到了三国的时候,人口锐减,从巅峰时的五千万迅速下降到了七百余万,使得魏蜀吴三国不得不互相掠夺人口以增强自身实力,甚至到了抓捕胡人、山越、武陵蛮、西南夷来补充人口的地步,其中蜀汉政权的无当飞军就是通过征服南中才建立起来的。
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了,可是割据势力却依旧在不断的发动战争,为的就是能够重新实现一统。可是真的一统天下了,由于人口锐减,内部争斗,西晋王朝干脆迁徙胡人以充实地方,就连《徙戎论》这样振聋发聩的千古奇文都拦不住他们,最终导致了五胡乱华,说到底还是一个利益所趋。
人,从来都是最重要的资源,因为没有了人,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意义。军阀混战的结果就是人口锐减,而历史更似是一个轮回一般,早在唐初时唐太宗也曾说过“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结果安史之乱、五代十国之后,留给宋的就只是一个西域、河西、幽云十六州尽数沦为夷狄之手,以及安南独立的局面。
想到了安南,陈凯依稀记得,前几日琼州府那边送来的书信里也曾提及过,说是明末的乱事导致汉人迁徙安南,阮主政权就大力吸纳汉人开发安南南部,使得阮主拥有了与郑主抗衡的力量。
之所以会如此,除了长年的军阀混战,百姓流离失所,以至于人口锐减之外,由于民不聊生,使得大量的汉人被迫迁徙到了当时相对安定的胡人控制区,乃至是藩属国度。人口的迁徙,使得那些文明程度低下的游牧民族、番邦小国迅速得到了中国积累多年才发展起来的科学技术和文化,加速了他们的实力提升。
此消彼长,汉胡力量对比逆转……
今日之明廷,抛开满清的民族压迫以外,有限的控制区内部藩镇遍地。这一点上,如秦王府、西宁藩、郑氏集团这样的大型军阀势力对于麾下将帅的控制远比朝廷要强上太多,而那些由明廷任命的文官督师们负责节制的所在,如两广、如夔东,这些地区的小股军阀势力多如牛毛,互相之间龌龊不断,对于百姓的骚扰也是无法抑制的。
补贴的问题上,陈凯只是推了一把,果不其然,那些自由自在惯了的军头们便跳了出来,将问题更加鲜明的展现在了李定国的眼前。而这,也正是陈凯当下需要李定国看到的,无论他们选择的方式是不是现在这般的,只要暴露出了问题,那就足够了。
“郭督师、连制军,二位碰上了猪一样的队友,那就自认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