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夜雨渐渐浓密,噼噼啪啪敲打在青石墙上,带着些许古声古韵。
于是,寅天乾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让我,杀掉谁?”
严蒙天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严蒙宇,西天云四公子严蒙宇。仙侣血脉觉醒者,严氏的王,严蒙宇。”
“呵呵呵呵呵,”寅天乾突然笑了,他从来没想过事情还可以这么发展,“我以为武人都是不会背叛的。”
严蒙天不解,“你说什么?”
寅天乾便答,“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严蒙天听清之后,冷笑一声,“我想,说这句话的,一定是被读书人坑过。但凡他被屠狗辈坑了,也没命留下这种言论了。”
寅天乾想了想,发现这种解释也说得通,“那就麻烦将军多解释一下了。就目前看来,你没有杀他的理由。”
男人闻言,凌厉的气场消失不见,整个人也变得有些颓废。“如果不是这场灾难,我不会相信蒙坤所说的‘人性’。他一直和老四政见不合,治理理念也截然相反。不过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老四太天真了。”
寅天乾恍惚,“蒙坤?严蒙坤?二公子?”
“对,就是老二。”严蒙天点头道,“他说人性都是贪婪的、固我的、短见的,必须要用利益引导,再加之法令约束。唯有愚民、御民,辅之严格立法,坚决执法,才能巩固根基。至于教化向善,那是进一步巩固统治,减少统治开支的手段。但老四认为,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只要提供安全的环境,并给于充分的教导,就能做到无为自治。”
寅天乾不禁愕然,看来街头巷闻是真的不能信,那个严蒙坤绝非又老又弱的普通人。可这和杀严蒙宇没什么关系,于是他接着问,“所以呢?”
“所以这两天,内城越来越安稳,而外城开始乱了。”
寅天乾听着有些不对,隐约感觉对方在指桑骂槐,“说的详细一点吧。我们今晚面对面,不就是为了相互合作嘛,如果拿不出足够的理由和诚意,合作很难进行。”
严蒙天点点头,挑了几件有代表性的“小事”。
最初的,是一条传言。“严蒙宇好色成性,惹怒天道,所以才发生了惊天一战,牵连百姓无数”。但这条传言的寿命很短,随着第二天宣传单页的发放,迅速销声匿迹。只不过新的流言再度四起,“严蒙宇觉醒了仙侣血脉,天云城门同时封禁,城中的年轻女性都要遭殃”。这条传言传得很快、很隐秘、很广泛。
到如今,凡是自觉有姿色的女子都变得有些异样。一部分畏首畏尾,生怕被人接近;一部分则不断追问救灾官兵,如何才能成为严蒙宇的女人。为了应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流言,巡防司大力搜查谣言的发起者。结果发现其中并没有别国谍子的推波助澜,那些谍子甚至还有意打压谣言,帮忙维护天云外城的稳定。
好在言论这东西没有实际威胁,只要等它热度消退,自然得到解决。真正麻烦的是民怨,不是谣言引发的民怨,而是救助措施带来的民怨。
按照条例,官府会对每户受灾民众拨付善款,目的是留作未来的房屋重建。但很快就有人提出质疑,一户多房的怎么算,大房小房如何区分。
于是,条例改为按居住情况拨付。结果,质疑又起,富庶少人的户丁是不是会得利,贫穷多子的户丁是不是该遭殃。
于是,条例再变,同时参考人口数和住房情况发放救助款。结果,质疑声更大,不仅未接收善款的人感觉自己吃亏了,就连已经得到善款的都觉得便宜占得不够。
就在反抗情绪渐成声势的时候,一股思潮涌了起来。他们提到了严蒙宇的思想理念,“要齐家先修身,要修身先正心。格物致知,静心节欲,才能立乱世而心不乱,处灾妄而志淡然。”
这股思想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一旦传开,再被刻意解读一下,情况就变了。
因为提出这个思想的人是严蒙宇,严蒙宇的身份是严氏之王,氏族之神。作为神,他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应该是全知全能的,但是他有污点。虽然妻妾成群并非罪过,可单独建一座府邸,“豢养”女子,这就成了他最大的罪过。
一个荒淫成性的人怎么配提静心节欲?一个冒充“神”的人提出的理念,是不是有问题?一个有问题的“王”所推行的政策,是不是暗藏了陷阱?那么已经施行了十几年的陷阱,是不是都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民众的想象力,永远会在最没用的地方体现出无与伦比的活力。天云外城看似美好,但很快就要沦陷了。
严蒙天常年习武,刚直已经刻到了骨子里,所以语速很快。直到他把所有话都说完,才满怀愤懑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