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台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素面白裙的典雅女子。她飘然若仙,气质与九黎儿有几分相似。
她是九韵儿,南疆九黎王族三公主,九黎儿的姐姐。她没想到九黎儿会为她而来,但当九黎儿出现时,她猜到了会有眼前这一幕。于是,她决定出手,避免下一幕。
这里是凤珏亭欲字楼,而她是欲字楼的冠首。凤珏亭能名扬千年不遭非难,原因是有惊天大阵庇佑,而她就是当代的执阵者。所以,心念一动,便可瞬息穿行。
只不过她没有亲自动手。她将希望寄托给一个仅见过一面的小毛孩,但这个小孩子并没有让她失望。
演奏台上,①天前扶起无助抽搐的九黎儿,心中涌起无尽的怜惜。
因为在刚刚的一瞬,他的灵魂已经陪九黎儿走过了无尽的岁月。
二人就像镜里镜外的倒像,孤独的对视,落寞的相拥。无论多么期盼,无论用多少祈祷,十指相交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想象。无论多么虔诚,无论用多少辞藻,侧耳翘首倾听到的,只有自己对自己的诉说。
那些记忆太多,来得又太快,持续的又仿佛三生三世一般绵长,足以让①天前此生认定怀中这一人。这一刻,他明白了额头的唇印并非毒蛊,而是情蛊。是姐姐为了救妹妹留下的能改变记忆的情蛊。
记忆或许会说谎,灵魂一旦认定,那谎言也能伴随一生。所以他紧紧抱着九黎儿,希望自己的孤独能与她的孤独一道,合成为满足。
彼岸花显然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慑到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掌心最娇艳的果实会在入口的瞬间被人抢走。但她并没有愤怒,只是坐回原位,举起靛色的“思”一饮而尽。短暂的恍惚之后,她挥手震飞①天前,同时招来一只琵琶。
十指微动,琵琶声鸣。嘈嘈切切,幽愁暗恨生。促促疾疾,惊鸿掠苍穹。婉转一扫,将军破千骑。锃锃合鸣,天下已大同。
彼岸花饮下的万般思虑,竟裹挟在琵琶曲中,统统塞给了①天前。霎时间,他再度经历了别情、独行、破军、霸世的一生。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被恢弘壮阔的记忆充斥到膨胀爆炸,也没有被宏图霸业终成空之后的怨结勒到窒息。他只觉得自己始终都有一份依靠,充萦满怀。
躺在地上,微微睁眼,他看到的是一张绝美的、惨白的笑脸。原来是九黎儿伏到他身上,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音意冲击。
九黎儿痛苦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有些甜,有些热,①天前便有些傻眼。然后他注意到了一旁静立的九韵儿,一段奇妙的回忆便涌入脑海。
……那应当是南疆的某个角落。
俏丽的姐妹俩在荡着秋千。
妹妹在不时飞起的失重中欢笑,声音如同百灵,“阿姊,过几天你就要成年了。阿爹说你该签下几个奴隶做随从了。”
姐姐一下一下将妹妹推高,脸上忍不住明媚的笑意,“阿姊不想要奴隶,阿姊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阿姊羞,我猜那一人肯定是侗阿哥,他喜欢阿姊好久了。可是阿爹说,侗阿哥是俘虏的后代,不可以和王族连亲。”
“是啊,所以阿姊就连奴隶都不想要了。”
“可是阿姊,你可以留着灵魂契不用,去签几份肉身契啊。肉身契又无需等价的相互承认,只需要建立主仆命令关系就好了。”
“但是我不喜欢肉身契,我不喜欢一小部分人主宰一大部分人的这种奴役关系。”
……
对了,南国居时二人签订的是半部肉身契。而灵魂契的签订条件则宽松许多,只要抱着将灵魂奉献给对方的信念,再进行血液交换就好了。
①天前傻傻一笑,想起了先前佟掌柜的警告。原来那个看似被他戏耍的自虐自恋狂,早已将他看得通透。他①天前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习惯于逆来顺受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在危机时冒险一博;虽然常有深思熟虑,但那缜密的思考又何尝不是为冒险寻找借口。
①天前想着、笑着,便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溢出,和九黎儿的血迹混到一起。剩下的就是相拥和……
①天前吻了上去。
接着,一片无底的漆黑出现在演奏台上。那漆黑是如此空虚,仿佛填不满的洞,无论身着婚纱的九黎儿释放出多少圣洁的光,都被他全数吸走。
片刻之后,白光耗尽,如凶兽般暴躁的黑影依然在演奏台上扭动。于是演奏台上的空间出现了一点点扰动,仿佛是凤珏亭内的大阵在与漆黑抗衡。
随着漆黑的出现,乐手们已经操起乐器逃远,演奏台上只剩下彼岸花和九韵儿面对着面。彼岸花的面色很难看,那是混合着兴奋的不甘。而九韵儿很惊喜,那是带着强烈震惊的满意。
很快,黑暗开始收缩,像一张退走的凶兽的大口,吐出两个身影。于是,高挺的男人抱着怀里待嫁的公主,缓缓走出。这是灵魂契带来的形象重塑。可惜九黎儿已经昏死过去,否则①天前会认真询问一下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没错,此刻的他回复了自己最初的样子,借由灵魂奴隶契签订的契机,完成了形象重塑。如果有机会的话,再把名字改一下就更好了。他这么想着,然后扭头对彼岸花说道,“曼珠沙华姑娘,我不清楚您到底想要什么,但如果只是喝酒的话,剩下的三杯,由我来替我的主人可好?”
亲耳听到“主人”二字,彼岸花惊呼道,“你疯了,”她面容扭曲着说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大概是将自己的灵魂出卖了吧。”①天前笑着,脸上没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