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所有人的视线汇聚成了一股洪流,滚滚涌来,浪涛澎湃。
宫灯光芒瞬间照亮所有人的面容,惊诧,震撼,迷惑,嘲讽……
雍容华贵的梅太后一手紧攥凤椅扶手,面容一片苍茫,红唇褪去血色,双眼蕴着几许绝望之意,将近旁的儿子看了几眼,再牢牢盯着我面上,入木三分地看,我压力颇大。
韶阳郡主面色惨白,几乎将嘴唇咬破,眼中泪滴摇摇欲坠,剔骨剥肉地将我看,我压力猛增几分。
大师兄檀殊面上却是风平浪静,目光在我与他们三殿下之间游移不定。皇族亲眷或是恨铁不成钢地对梅念远摇头,或是白眼有加地送与我,其中一个中年大叔瞪我尤其狠厉几分,想来便是郡主的父亲献王了。
大殿最高处,玄衣帝王起身下了几步台阶,面容进入了宫灯照耀范围内,顿时一股幽冷气息袭来,由不得我不转头注视。弗一触及那目光,便觉浑身一寒,压抑得很。大殷皇帝面容与梅念远极其相似,兄弟手足几乎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壤之别。
一个如冬夜里的热茶,一个如暮雪里的冰凌。
就在所有人目光织成一片网将我框罩时,韶阳郡主厉声道:“璟哥哥喜欢男人么?还是喜欢不男不女?”
众人目光移向他们的三殿下。梅念远接受众人各异的目光逼视,转身对着自己挂念多年的母亲撩衣跪下,“儿子不孝,喜欢上一个万不该喜欢的人,此心再无变更的可能。儿子一心所念,全在顾浅墨,所以不能连累郡主,更不能结这门亲事!无论顾浅墨是何身份是何立场,承璟都只爱她一人,纵使永生不能在一起,也绝不后悔!望母亲体谅!”
我身体晃了晃,一手扶着殿里的一根柱子,满脑都是这几句话在盘旋,灵魂几乎要脱壳,两腿都有些发软。
梅太后双手发颤,交握在一起,眼里泪珠落下,张口许久道:“是为娘对不起你父皇,更对不起郡主。既然你心意如此,为娘也无法强迫你什么。你如今大了,也能自己拿主意了,为娘……依你……”
大殷皇帝负手看着殿堂,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对侍立的人道:“檀相,你是什么看法?”
檀殊掩唇咳嗽一阵,嘴角一笑,“世间富贵易得,真心难觅。请陛下做主!”
我一听这话有点不对了,大师兄先前不是对我说不要儿女情长么,怎么又说这话?赶紧对他使眼色,他却是不朝我看一眼。
“既然皇弟一片赤诚,那么朕便替你做主,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便与大曜顾相成亲,如何?”殷帝带着一抹猜不透的深意瞧向梅念远。
我呆若木鸡,梅念远亦然。
殿内布置立即被撤换,定亲成了彻底的成亲。大红的喜袍加身,我连连退避,惊吓不已地大喊:“不可万万不可!我是男人!男人!”
替我更衣的侍女掩嘴笑道:“我们大殷可比你们大曜风气开放得多,男人娶男人可不是新鲜事儿!”
五个宫女给我套衣裳。我不停挣扎,“男人也要凤冠霞帔?老子不适应!”
被推推搡搡去拜堂,我几次欲掀盖头找大师兄理论,都被缚住了双手。被带到大殿中央,身后一双手将我一推,直往一人身上撞去。从盖头底下瞧见面前的人一袭红袍,我一手抓住他,“念远,万万不可!”
“我……知道。”他语气也很是为难。
不待再多说,一声高喊:一拜天地!
我平生头一回被人按着跪到地上,我却誓死不屈服,一手扔了盖头,一手拉住梅念远,欲借机挣脱压住我的宫女们。哪知大殷宫女个个力大无比,见我挣扎,便一个抱我腿,一个抱我腰,再一个狠狠将我摁到地上。
“你姥姥的!”我一口血险些喷出来,身体前倾扑倒,这股力道恰好将欲拯救我的梅念远给拉得身体不稳,旁侧宫女见状,于千钧一发之际顺着他们殿下倾倒之势再加了把劲。
“扑通”一声,大殷三殿下也自身难保,随我一起被迫跪了下来。
他立即便要起身,那些宫女又岂会放了他去。
“殿下既然喜欢他,何不娶了他?”一个胆大的宫女于百忙之中攻人攻心,半喊着劝了一句,再一使眼色,众宫女急忙将梅念远摁住。
“你们放肆!”三殿下怒斥,却无奈挣扎不开,于是投了一道目光给我,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二拜高堂!
压制我的宫女们终于从我身上起来,我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她们连扯带拉又将我拖去太后跟前,欲故技重施。我闪电般蹿出一步,逃离她们的魔爪,忽然手上一软,有人轻轻将我拉住。我目光一定,睁大了眼,大殷的梅太后已认了命,正慈祥和蔼地拉着我的手,一摸之下,忽然眼中一动,凝视着我温婉道:“竟生得如此,倒是比女人还要媚上几分。你,真的是男人么?”
我愣了愣神,还没回过神来,便又被一帮宫女们狠狠/压来,一步踉跄,膝盖一弯,扑通跪了下来。那梅太后连忙上前一步,不悦地扫了宫女们一眼,俯身扶着我,眼里有那么点怜惜的意思。俯身过来时,声音极细小地在我耳边问道:“你是女人么?”
她身上的馨香弥漫过来,很熟悉的香气,与梅念远珍藏的雪白手绢上的气息一般无二。我耳根一热,垂下了头。
旁边又一声扑通,梅念远被押来跪下,又连忙要起身。
梅太后却忽地低低笑了一声,一掌按在他儿子肩头,“还没叩拜,如何能起身?”
“母亲?”梅念远语气中很不确定。
“璟儿果然长大了。”梅太后感叹着,又笑了笑,“这眼光倒是比你父亲要强上许多。”
夫妻对拜!
终于被拉起了身,与梅念远面对面站着,他一身红衣艳得耀目,墨发已被金冠束起,站在我面前,便是龙骨凤姿,一派玉颜。
宫女们见我迟迟不拜,又一步步围了过来。我将眼一闭,调出晏濯香渡与我的内力,举袖挥出,横扫一片。
转身站到了大殿中央,我一手负袖,一手指向漠然看热闹的殷帝,声如雷霆,沉音道:“昏君!本官乃大曜宰相!身负国使重任,前来大殷商议边界争端,为的是天下黎民!不是来被你们羞辱取笑的!”
满廷鸦雀无声,唯有我的怒斥还在绕梁。
大殷皇帝缓缓起身,站于台阶上,嘴边幽幽一笑,“这位顾相是认为与我们大殷三皇子结这秦晋之好是羞辱于你?”
我余光一闪,殿中站着的梅念远还在那里站着,虽形如玉山,却终究站得寂寞。
我将余光收回,继续冷对大殷的阴险皇帝,“下官乃大曜子民,如何能与贵国皇子结亲?这门亲事,顾浅墨高攀不起。”
“既然如此,来人!”阴险皇帝大袖一展,“将这敌国奸细打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