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被拖了出去,夜里还传来凄惨的哀嚎。
“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关我六天,我要饿死了,呜……”
这一夜,我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寅时初刻便起了床,我打着哈欠流着泪,窸窸窣窣摸衣服。
作为朝廷命官,每日例行上朝是免不了的事,像我这样的正三品官员,就更是风雨无阻。
我起床时,天幕上还挂着尚未落下去的圆滚滚的月亮。丫鬟们伺候我用了些早点,就有小厮备了轿子,挑了灯笼。我坐进轿子前,对已经忙里忙外的梅念远招了招手。
“大人有吩咐?”他将手里的账册往袖子里一拢,疾步到我面前。
“如歌和千澜,把卖身契给他们,他们要愿意去田庄也行,不愿意也随他们意思。”末了,我还叹了口气。
梅念远拿眼角瞟了瞟我,“大人说的是真心话?”
“万分真心,一分不假。”我侧身挑起轿帘,忽然有些神伤,心里冒了个酸泡,掏出折扇,抬头看了看圆滚滚的月亮,张了张嘴。
“大人再吟诗可要耽误上朝的时辰了。”梅念远低眉顺眼道。
我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酸诗咽下肚,觉得分外可惜。
一路晃悠悠,我在轿子里睡得东倒西歪,半个时辰后入了大明宫,小厮将我唤醒。我正了正帽子,整了整紫袍朝服,顺了顺腰间的金鱼袋,这才深吸一口气,弯身一步跨到轿外。
御道上,冠盖云集,车轮滚滚,都在下马桥前止步。
“顾大人早!”
我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朝服,听到有人跟我打招呼,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漆雕大人早!”我向来人微笑。
大理寺少卿漆雕白是满朝文武中少有的几个愿意同我来往的官员之一,虽然他是从五官,我是正三品,却毫不妨碍我们臭味相投把酒逛青楼的情谊。
说起我们的交情,那可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三年前,我官居五品,漆雕白刚从边陲小县的九品小官调任京师,他踏足京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寻觅风流渊薮醉仙楼。而彼时,本官正在醉仙楼拥着美人品最新到的金丝酿。
那时那刻,又正逢我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常老儿来醉仙楼品茶。得到消息的一瞬间,我从美人怀里滑到了床底下。片刻后,我发现这床底下还藏着一人,这人便是漆雕白。
醉仙楼是京师贵族寻乐的场所,已是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儿,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尽量避免在楼里碰面。要是不巧,官员甲不小心与官员乙打了个照面,更不巧的是,二人都跟同一个美人度过*,试想朝堂上冠冕相见的两位君子,此时却被对方识破自己的龌龊事,其别扭可想而知。
漆雕白便是为了避开我而钻进床底下的,我则是为了避开常老儿而滚进床下的。我俩初识,却一见如故。大概更多的原因是彼时我们都不得不敛声屏气,躲过常老儿不为人所知的风骚劲。常老儿已年过六旬,其修为却着实令床底下的我和漆雕白咋舌。
常老儿走后,我和漆雕白便在青楼里喝起了酒,我给他讲解醉仙楼的种种趣闻,他给我描述边陲的风物。后来,我们便有了等同于拜把子的交情。
再后来,我名声一日比一日差,朝中同僚个个恨不得将我踹出京师,不屑与我为伍。令我感动的是,漆雕白从未唾弃过我,得了闲,我们还会一同逛逛窑子吟吟酸诗。
如今,我是门下侍郎,漆雕白是大理寺少卿,政务上来往不多,交情却是一层层垒了起来。
譬如现在,朝官们一个个视若无睹地打我跟前路过,只有漆雕白上来跟我道个早。
“冠盖满京华,为何斯人独憔悴也?”剑眉星目的漆雕白同情地看着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漆雕公真乃知音也!”我慨叹一番。
前来上朝的官员,纷纷对我们绕行。
我和漆雕白互相做了个请的手势,又一同踏上步往含元殿的莲花纹石阶。
在跨进主殿时,漆雕白凑到我耳边小声道:“顾大人今日小心了,听说御史中丞谢大人又将你写了一本子。”
我心里愈发酸楚,这人在我心底几乎是个触不得的人物,一触就心酸。
※※※
朝堂里,天子身着明黄的龙袍头戴通天冠,端坐至尊龙椅,于高阶上俯瞰满堂文武。我往文官队伍里蹿,尽量将自己埋没在一群衣冠之中。
在太监一声“有本上奏”的喝声中,我身后有人大步跨出行列,跪拜于地,“陛下,臣有本奏!”
一听这个声音,我就垂下眼睑,压低目光暗瞟过去。
绯色官袍穿在他身上总是那么合身,连一点褶皱都瞧不见,跪也跪得气宇轩昂。望着他的身影,便知晓何为龙章凤姿。我目光幽幽飘飘安放在他身上,耳中传来他清朗的嗓音:“御史中丞谢沉砚弹劾门下侍郎顾浅墨!”
上自皇帝,下自百官,都似有意似无意向我飘来各异的眼神。我胶着在谢沉砚身上的目光只得一分分不着痕迹地收回,再垂下眼睑。
见我经受了众人鄙夷目光的洗礼,明堂天子才咳嗽一声,严肃又和蔼地唤我:“顾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