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城,长乐街东。
老槐树下有一张石桌,旁边有三张石凳。平日里,两边人家的男人收工回来,偶尔也提一壶酒,再炒上几个小菜,把老李头叫上。两个糙汉,一个糟老头,天南地北地聊着。
大部分时间都是男人在讲述一天的遭遇,什么打短工被克扣钱,今天扛了几袋货,跑腿又赚了几文钱,雇主的脾气是有多差,自家小娃在书塾是如何听话,路上看到一个女人屁股是有多翘……当然,谈到最后最后一个话题自然要小声一些,若是被自家婆娘听到,今晚的搓衣板就是他们的。并且还得苦苦求饶,哀嚎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一天的恩恩怨怨与愤愤不平,皆在傍晚时分,化作杯中酒,一饮而尽,明朝又有明朝事。
今日,也是傍晚时分,两家男人还未收工。
老李头独占石桌,在桌上铺下一张纸,持笔提袖,大有一泻汪洋的气势。只见他的手轻轻压下,行云流水,一笔成画。随后长吐一口气,将笔放下,偏头问旁边的年轻人:“我这凤凰涅槃图,画得如何?”
年轻人望着老李头,暗想:“这老头附庸风雅,能有何生花妙笔?”他拿起画来,望了望,左看看右看看,皱着眉摇头问道:“老李头,你见过凤凰吗?”
“没见过。”
“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但起码我也知道凤凰不长这样吧?你这分明是小鸡啄米图。”
老李头红着脸道:“孺子不可教也!玄字以上才能看出我画中真意,你境界未到自然是看不出来。”
“我知道你想问我修炼一事,不过老夫对修炼一道,了解不深,无法给你指导。灵丹贡嘎。功法,也一律没有。”
莫云尴尬地搓着手,“嘿嘿,您老神机妙算,要不……”
“哼,从今日起往后六天。每日这个时间点来找我,我自会有打算。”
“今日便为你讲讲这画。画便是将心中所想,印于纸上,同时心中杂念也会从画中体现,一出便是败笔。但凡画道巅峰之人,作画之时必定心无杂念,全神贯注于心中所想,不被外界干扰。这幅画你且拿去参悟一番。”
莫云拿着画,依旧皱眉道:“你这画也不值钱啊,一只小鸡有什么好看的。”
老李头气得跳脚,伸手拍在他的头上道:“肤浅!时机一到,便是土鸡也能化凤凰。以后这幅画,黄金万两也买不来。”
“切!”莫云不屑一顾,但还是老实地把画卷起揣在怀中。
画者观天地美景所作之画,常常不自知地将天机、自然、大道融于画中。比如画圣吴丹青,以画道参入天字境,笔下山川秀美,江海恢宏,瑰丽奇谲。
中州皇室有人出百名倾城女,千乘黄金车,万匹汗血宝马,以求一画,却只得到短短二字回复:“无缘。”
第二日,莫云如约而来。
看见老李头已在石桌上摆好黑白棋,莫云诧异不已:“这老头曾有一段时间痴迷琴棋书画,说是在入土前也要学一学雅人君子、风流人士。不过,没几天他便像是忘记这回事儿,不再提起。”莫云私底下猜测他是因为实在是学不来,便果断放弃。只是,现在又是何意?
回想起昨日的画,莫云心里发怵:“这家伙不会是要教我琴棋书画吧?不过就算这样,能不能按顺序来?”
莫云一阵难受:“不过他说的一些大道理还有些用处。罢了罢了,忍吧。”
看到莫云苦着个脸,老李头却也不在意:“来,小子。我执白你执黑。”
“老李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一个臭棋篓子,哪能跟你这种大国手相比啊?”
“小子,你这话说的,我喜欢听。那便饶你一次。”
老李头一手黑一手白,自顾落子。不多时,便形成复杂的图案。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黑如蛟龙,白如恶虎。两者相斗,相持不下。或蛟龙摆尾,或白虎掏心,两者之间互相牵制,看不出胜负。
摆完棋,他忽地伸手道:“看茶!”
莫云一头黑线,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他斟上。
老李头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道:“你从这盘棋中看出什么了吗?”
莫云哪能看出什么来,直答道:“没看出来。”
“还挺诚实。”老李头撩起胡须,道:“黑白棋便是敌对两军。自古以来,棋盘上,两军相斗,或死或和。但在我这里却没有这个规矩,我不认为有和。”
“不是吧,老李头,你可别瞎说。下棋有输有赢有和棋,规矩早就定下千百年,你凭什么说没有和棋?我还是懂一点棋的。”莫云看着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忍不住反驳道。
“哼!你懂什么?能不能听清楚一点再说话?信不信我不教了?”
“行,您请说。”莫云举手,投降认输。
老李头这才满意一些,指向石桌上:“这一盘棋棋两方都是赢家,两方也都是输家。”
这句话让莫云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知道,好戏要来了。
“你看这一片。”老李头指着一处地方,道:“蛟龙断尾,则可得生。再看看这一片,白虎弃臂,则可得生。然而,两方都不舍弃,因此僵持不下。若这不是棋盘,而是山林之中,蛟龙斗白虎,如此僵持,最终皆力竭而死。得到好处的,却是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