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旁的峭壁上,有一柄剑。
剑身的一半镶进了石缝,‘露’出来的那一半已经锈蚀出了铜绿的痕迹。
没人它是何时嵌进这峭壁里的,亦没人是谁这样大费周章地在这连攀援能力最好的猿猴也无法行动的峭壁上嵌进了一柄剑。
那柄剑就在岩壁上经历了无数风吹和沐雨的日夜,直到周遭的岩石上长出繁芜的青草,粗壮的藤蔓绕过它垂向被云覆盖的崖底深处。
直到某一天。
少年的刑天是野孩子,父亲是文官,家族的礼教渲养迫着他懂那些诗书礼经,他却不肯,阁楼上背书的时候他推开窗看到天空上疾掠而过的飞鸟,想像着在孤冷的山顶上,脚下的一切是属于他的野‘性’的土地,身后的佳人目光在他身上而款款地走来。
他时常做着这么一个梦,梦里他是一匹桀骜的苍狼在峰顶上放肆地吼叫。
于是他就翻了窗逃出去,钻入山林里,跟冬眠的野熊躺在一起,跟凶恶的野狼做着命博,在寒冷的冬日一头扎进河水里,逆流而上,又或是攀援那些陡峭的岩壁,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曳。
这是匹‘乱’世狼啊,刑天的父亲常叹息着摇头。
于是请了名医和术士来诊治,那名医这样道:这是癫狂之症,乃狂灵附体所致,宿主心‘性’痴狂,有如野兽。
而那术士这样道:此乃魅灵入体,实乃不祥之兆。
给出的诊疗方法却是大同小异,以铁栅困之,日食清汤寡水,每日诵经不断,逐日消磨其狂灵。十八岁后方可撤去桎梏。
刑天的父亲冷笑,“如此十年下来,我儿纵是天诞狂灵,也磨成废人一个,但变成如此之废人,于国于民,于我儿又有何用,还不如任其生长,纵是狂灵,也好过一枚活死人。”
于是赶走名医术士。命人不再约束刑天,任其闯‘荡’。
只是把刑天唤道跟前,一字一句对他道你若想去闯‘荡’,出去便是,但你要明白。这外面不是你靠蛮力与狂‘性’就能闯出本事的,你若是我荆兰的。你就要懂得礼义廉耻。若是快要冻死饿死,或是被人打倒,也不许像条狗一样乞求别人,向别人求饶,你是荆家出来的,就要像个荆家的男子。”
刑天从此便无拘无束。他痴‘迷’上了剑术,于是便难得回家,终日在山里苦练,一套剑法练熟了便下山取剑谱。书房的典藏被翻成杂物堆一般,各代名家古籍凡和剑沾了边的都被他搜罗了去,他常不回家吃饭,饿了如同猿猴般攀上树枝摘两果子充腹,渴了去山涧旁饮上一通便是,除了身上那件翠黄外衫和终日握在手里的古式长剑,已与野人无异。
人人都说,这世代出文官的荆家,这一代怕是要出个惊天的武将了。
那日的雪下得可大,满山的银装素裹,酷杀下走兽与飞禽都躲进树‘洞’或的安乐窝里,以一动不动的蛰伏消磨去这寒冷的冬季。
刑天在腰间系了条绳子,另一端在古树的枝桠上绑牢,然后攀着岩壁往深涧探去。
这是他训练的方式,借着攀援岩壁和绳子的拉力,锻炼的耐力与反应力。
往下看是‘迷’‘蒙’的云层,覆住了了涧底的深不可测,刑天用脚蹬住崖边突出的石块,攀着绳子慢慢往下,两边的高耸和翻腾的云‘浪’显得他如同蝼蚁,在不可测的深度下一点点下降。
然后,绳子断开了。
并非是绑在身上的那端不够紧,古木的那端也完好无损,只是他没有想到崖边沿石块的锋利和绳子晃动带来的摩擦,绳子的各个分节点扭绞在一起,一根一根,全部断开。
他像直直坠下去。
刑天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我不想死。
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会爆发出极大的潜能,下肢瘫痪的人在野兽面前可能会吓得站起狂奔,失明多年的人在危险来临之际直觉会让他突然复明,正如坠下悬崖的人会在情急下攀住崖边的枯藤。
刑天却做不到,他坠落的地方与崖壁离了一尺半远,那是个致命的距离,他无法够到崖边的任何一条枯藤,他带着绝望的心情坠落下去。
接着他就看到了崖壁上奇怪的突起,那突起伸出了半尺远,从藤蔓间穿出,模糊的外形在藤蔓里穿出来显得很突兀。
刑天却没空细想这些,半丈,那是个救命的距离,不允许他有丝毫的迟疑,他,他不抓住这次机会,他就会变成崖底的烂泥。
在落到那突起旁的一瞬,他伸出手牢牢地抓上去,身子在半空中剧烈地颤一下,在抓住那根救命稻草的一瞬他的另一只手便牢牢地抓住了崖边的枯藤。
安全,他长出一口气。
刑天双手攀住藤枝,一点一点往上爬。
接着他停住了,他突然很想看看救了命的那块石头,他觉得奇怪。
他手伸扳了扳,周围松动几下,落下一些沙石。
他那是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