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半晌:“三年开外。”想了想又补充:“虽然萨达尔实力雄厚,但大兴百年基业也是不那么容易动摇的。”
信函重新递到老申头手里,端起桌上茶盏,持茶盖浮了浮茶面上的茶叶:“那就暂以三年来算。倘若临江置身此战之外,自此修生养息,固本培元的同时暗自扩充实力,待三年后那两方偃旗息鼓后,就算一方大胜自此占据另一方无以计数的城池土地,以他战后大伤的元气来看,最少多少年能拿临江开刀?”
座下其他人皆陷入沉思,最后给了一个保守数字,十年。
轻啜口茶水:“一时的背信可换来最少十三年的和平,你说你们作死吗要去瞎掺和?非得激的萨达尔那些个疯狼掉转了狼头对准着根基不稳的临江发难,你们就舒服了是不?还是你们能拍着胸脯打着包票保证,他们撕咬临江的时候盟约中的大兴能百分百的伸出援助之手,救临江于水火之中??
申其志先前爆发的小宇宙偃旗息鼓了,座下他人似乎再也没了反对意见,老申头捋着为数不多的胡须保持老谋深算的模样。
一杯茶见了底,爷也要起身离开,“一上纯属个人意见,小女子拙见罢了,并不代表权威人士发言。至于正确具体的方略方针,望各位再加以斟酌商量。告辞。”
待人离开,申陌予方小心翼翼的挨过去:“其志大哥,怎么听少主的话,貌似还是不太愿意接管族长一职呢……”
面色不太好的申其志闻言,凉凉瞪他一眼:“傻子都能听出来。”
申陌予噤口。
五日后,大兴与萨达尔之战全线爆发。
大兴的请增援书雪花片般纷至沓来,摆放在老申头案上数月都未曾有人翻过一页,原因很简单,人老了,眼也花了,偌大的字也看不清了……
大兴的使者一波又一波的穿过前线烽火战场来到临江,可大多数都是绝望而归,原因很简单,人老了,耳朵不好使了,你说什么唇亡齿寒的道理老申头也听不清啦……哦要找族长啊,抱歉,新任族长还未继任呢,等新族长上任了您再来?
至于个别出言不逊极没礼貌的使者,更简单了,直接派人送到司寇大汗的帐前,卖了人情又得了些赏钱……
大兴的一些老家伙们,一边陈词痛斥着临江的卑鄙无耻背信弃义,一边急火火的收拾细软举家南迁至临江……矛盾又不可爱的老古董们。
转过年的春天,元宝刚过完了三岁的生日。
依旧是幼(吃)齿的桃子头型,与一岁时候的他相比有所不同的是,脑门后门多给他留出了一撮,编了个骚包的小辫。
一身崭新的红袄红裤,一双耀眼夺目的红色小虎头鞋,打眼望去,元宝小小的人倍儿精神!
眼尖的见到主座上正提溜着鸟笼饶有兴致和鹦鹉讲话的老申头,元宝两只凤眼即刻亮了起来,四平八稳的踱步过去,双拳一抱,朗声朗气:“外孙元宝见过姥爷!”
闻声提目一瞧,老申头的老眼也亮了起来。乖乖孙哦,不愧是申家的苗哦,瞧,长的就是倍儿正!谁家三岁的孩子能像咱家的一样吐字清晰,说话条理清晰?谁家三岁的孩子能像咱家孩子一样腰杆挺得倍儿直,走起路来四平八稳隐约有大将军之势?
张开臂膀,老申头笑的见牙不见眼:“哎呦我的乖乖孙哦,快到姥爷这,几天不见可想死姥爷喽——”
“元宝也想姥爷!”仰着脑袋,元宝惊奇的研究着老申头:“呀姥爷,几天不见感觉您又年轻了好几岁了呢!连精神头都好多了呢!”
老申头笑的合不拢嘴:“哎哟,是吗?我的乖乖孙真是会说话哩,比你那娘好了十万八千呗哩——”
“爹,您说您夸奖人就夸奖呗,干嘛连带着还要损着我?”不满的咕哝声从门外传来,伴着话音,一白衣素服的女子转进门来,瞪着眼不紧不慢的朝他们走近。
如雪的白衣刹那间刺痛了他的眼。从那人离去了后,热烈张扬的红就彻底从她身上消弭,取而代之的就只剩这身淡泊的素白。
“哦对了,天儿,北方战况如何?”
“爹你说大兴那方啊?还是老样子喽,双方僵持不下,今个你夺我一城,明个我再夺回来,两方的实力不分上下,这场仗,据我保守估计,要三年之内结束那是造谣,最起码得这个数。”伸一手握紧。
老申头有些震惊:“至于这么久?”
拿根小细棍子拨弄笼子里的鹦鹉,饶有兴味的观赏着鹦鹉跳脚的滑稽:“这个数还算是高估了他们,若是再加点什么意外因素的话,说不准还得再加五个数。”
“要打这么久?”
“是啊,咱们临江可以相守太平日子好长一段时间喽。”细棍戳戳鹦鹉的尖嘴,哄到:“来,亲爱的,说声外语听听。”
扑棱着五颜六色的翅膀,鹦鹉瞪着眼珠子大叫:“你草!”
不乐意的扭头质问:“爹!你怎么能教亲爱的爆粗口?太没教养了!”
老申头瞪眼珠子:“你说谁没教养?”
“当然是说鹦鹉!”
跳脚:“你敢说你爹是鹦鹉?!”
“我是说鹦鹉又没说您!您说说您跳什么脚?”手忙脚乱的扶他坐下:“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跟个孩子似地,脾气暴的跟个炸药桶似地,将来我要是不在了,您还……”
话题一至此,双方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老申头方艰难启口:“天儿,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爹担心你……难道你就真的不能留下来?”
握着他的手蹲下身:“爹,您知道的,整个申府都是他带人一砖一瓦打造的,申府的每个角落里都存留着他的气息,每日的睹物思人,我会疯掉的……爹,请原谅女儿的不孝,但除了离开,我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更好的生活方式……爹,其实呢您也不用太担心,战火再怎么绵延,也绵延不到海外的孤岛不是?那里与世隔绝堪比世外桃源,在那里随心所欲,猴子称大王,何其快哉!最重要的不用管世间的烦事,俗尘的纷纷扰扰。爹,我既然无心继承族长一职,那我继续留在这里岂不是尴尬了他人?我一日不离开,申府一日就没法选新族长继位,虽然至今看来申府太太平平的没事,可说不好听的话,万一哪天申府遇到遭殃的祸事,没个主心骨的申府,岂不是如一盘散沙,随便人来敲打?我趁早离开,申府趁早选出个新族长来统领全府,这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不是?”
老申头纠结了又纠结,一把将外孙捞过,揽在怀里不松手:“你走就走,不许带我外孙走。”
“哎呀爹,元宝他是外姓,留下来也是尴尬的存在……”
“屁话!我的亲亲外孙怎么就成尴尬的存在了?有我在,谁敢给他尴尬?谁敢?”
脑袋大的摇晃着他:“爹啊,您别执迷不悟了!元宝他只能跟我离开,不能留下来,您究竟懂不懂啊?”
撅着胡子愣是抱着元宝不撒手,任旁边人又摇又晃又撒娇又恐吓的,硬是苦大仇深着一张老脸,说什么也不答应。
半个时辰后,爷口干舌燥的找水喝。
老申头不情不愿的搭了个话:“你说的那个岛距离咱这多远?”
见他终于肯纡尊降贵的搭话了,爷忙殷勤作答:“咱这离海边不算太远,快一点的马车三日三夜差不多就赶到南海边,船呢,耗时一年多的功夫也终于按照爷给的图纸打造完毕,您放心,这两层的船呢虽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可肚里是有真材实料的,坐这样的船渡海,保管比坐咱家的马车都舒服,而且呢这船也快,预期应该差不多两日两夜就能抵达小岛的位置……所以说,只有五日五夜的行程,若想您了,我就带元宝回来见您还不成?”
老申头丧着个脸不说话,半晌方道:“真的只需五日五夜?”
一拍大腿:“我骗你作甚!”
“那算上我一个!”
“好!啊?啊?”惊得一个高蹦起,掏掏耳朵:“我没听错吧?”
老申头捋着胡须但笑不语,可精锐的老眸熠熠闪烁的光芒着实告诉爷他的决定……
老申头这异想天开的决定,无疑是遭到了史无前例的最大规模的反对。
“老族长,长途跋涉您身体怎能受得了?”
“老族长,您走了申家怎么办?”
“老族长,您可不能丢下申家撒手不管啊!”
“老族长……”
“老族长……”
老申头气的胡子撅撅,见谁炸谁。
妄图以老族长身体为由做借口的申其志首当其冲的做炮灰。
“我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活够了!怎么死还不是个死!老天爷肯收我那是我的福气!什么?活一百岁?我呸!当牛做马这么多年还不够啊?一群贪心的兔崽子们,是巴不得我能活上个一千岁,给你们当牛做马还不够,还得为你们的子子孙孙当牛做马是不是啊?什么呀?哦,不是啊,那不是啊你嚷嚷个什么啊!”
本来还想以申家不能没有老族长坐镇作为借口的申志宇识趣的闭了嘴。
可不长眼色的申穹哲顾虑重重的嘀咕:“要是坏人打来了咋整?”
“哦,坏人打来了就要找爷爷,穹哲啊,你多大啦?用不用给你找个奶娘伺候着你啊?”
申穹哲憋红了脸,下定决心就是砍死他他都不放屁半声了。
申志宇最后还是期期艾艾的开口了:“族长的问题怎么办呐?”
“你们老大啊!”
申其志噎了下,忐忑的目光投向某人处:“我?我……怕不行……”
爷无语的看着他:“其志,瞧你这目光胆怯的,怕我打击报复不成?”
申其志窘着脸解释:“我是真的不行……”
“玩女人就行了?”
申其志爆红了脸败下阵。
申其志为申家下任族长全票通过。
老申头拉过子熏:“我和申傲天决定将子熏留下来,接替其志原来的位置,在座的可有异议?”
子熏一惊脱口要拒绝,被老申头一个厉目挡了回去。
老申头发话了,谁敢异议?
顺理成章通过。
会议散场后,子熏长跪不起,说什么也要跟着出海。
“子熏,申家现在正处在多事之秋,多一个人守护,对于申家来说就多一份安全保障。跟随着你主子这么多年,这点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长跪了一个半时辰后,想通了的子熏方僵硬着腿脚起身,仅有一个要求,护送他们最后一程。
老申头颔首允了。
三月十二日,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预计三日后到达南海边,事实实施起来却比计划晚了将近十日。原因无他,只因老申头这个拖油瓶,要不是顾及他羸弱的老躯,也不至于走的如此辛苦。
“不是说三日三夜就能抵达海边?怎么用了十多天?哄骗我老头子作甚?”
手持自制的风向标努力辨认着风向,爷才懒得跟个糟老头一般见识。
“哎呀天儿,原来这就是、就是传说中的海啊!波澜壮阔,浩渺神秘!果真如书中描述的那般,让人见之忘俗啊!”前一刻不满嘀咕的老申头下一刻见了大海,犹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啧啧称奇。
赞叹的老目在掠过那两层楼阁般的船时,忍不住蠢蠢欲动了:“天儿,坐着船真的能到海的对面?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
眼尖的瞅到一旁的安子别过脸抖着肩膀仿佛要抽过去的模样,爷轻飘飘移了过去,手移到她腰上,直拧的她嗷嗷直叫。
爹再没见识那也是自个的,敢嘲笑自个的爹,皮痒了这是!
再说了,消息封闭的古人,又有几个是有见识的?
船,扬帆起航了。
甲板上的人和岸上送行的人遥遥相望,连连挥臂。
再见了亲人们,再见了熟悉的故土。
纵然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算遥远,可爷无比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不想再归来。
这一边,恐怕就得经年。
再见的时候,是不是要感慨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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